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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憑花瓣不停凋落,然而仰面望去,滿樹的櫻花依舊不減丰姿,幹朵萬朵壓低了枝頭。
虯蟠的花枝上空,高懸著一輪皎潔的明月。
“晴明,真是不可思議啊……”
開口說話的,是源博雅。
“什麼不可思議? ”
晴明低聲問道。
“就是櫻花呀。”
博雅用陶然欲醉的聲音說著,舉目仰視著櫻花。
這是在晴明宅邸的庭院裡。
庭院裡有一棵高大的古櫻。
尚未生長齊全的春草,星星點點地在地面上探出頭來。
晴明和博雅在那棵古櫻樹下鋪了塊毛氈,坐在草地上。
那是一塊深藍底色、印有美麗的大唐風格圖案的花氈。
它來自遙遠的國度——大唐。
兩人之間,靠近古櫻樹幹處,立著一具燈臺,臺上點著一盞燈火。
一隻裝著酒的瓶子,放在兩人中間。
有兩隻酒杯。
一隻握在晴明的右手中,一隻拿在博雅的左手中。
此外,沒有任何其他東西。
惟有櫻花花瓣不斷飄落,積了厚厚的一層。
藍色的花氈上、博雅的身上、晴明的白色狩衣上,都落有繽紛飄落的花瓣。
博雅手中的酒杯裡,也浮著兩片花瓣。
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櫻花花瓣靜靜地飛舞著,從兩人的上方飄然落下。
彷彿積雪似的,兩人的身上以及周圍不斷地有白色的櫻花層堆起來。
“櫻花? ”晴明問。
“從許久之前,這棵櫻樹的花瓣便已開始飄謝了,然而,這枝頭上的櫻花,卻絲毫不見減少……”
“嗯。”
晴明的回答不冷不熱。
“簡直就像你似的。”
“像我? ”
“是啊……”
博雅將拿在左手的酒杯送到嘴邊,連同花瓣一起,一飲而盡。
“我是說,人的才能——安倍晴明其人的才能,也像這櫻花一樣嘛。”
“什麼意思? ”
“即使什麼都不做,你的才能也會自然而然地漫溢位來。”
“……”
“而且,無論漫溢位多少,你的才能卻一點也不見減少。”
“呵呵。”
“就好像你的體內有一棵高大的櫻樹,枝繁葉茂,一邊是無窮無盡地花朵怒放,一邊是片片花瓣紛紛飄謝。”
晴明體內有一棵花朵永遠怒放而又不停凋謝,永遠保持盛開狀態的櫻樹。
彷彿才能的花瓣越是不斷地飄謝,晴明體內的花瓣也就越開越多。
博雅用簡短的比喻表述了這層意思。
“博雅,世上沒有永不凋謝的花。”
晴明把酒杯送到紅紅的唇邊,靜靜地呷了一口。
“花之所以為花,正因為它終會凋謝。”
“可是,在你的花枝上,我可看不出花瓣會全部凋謝啊……”
博雅大發感慨。
晴明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儘量不至於讓博雅感到困惑的微笑。
他彷彿是在享受夜晚的寒氣緩緩滲入狩衣的樂趣。
“博雅,今晚你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
“對了,晴明,其實這件事……”
博雅放下酒杯,說道:“藤原為輔大人,你知道吧。”
“嗯.他去年當上參議(當時官位依次為:太政大臣,左、右大臣,大納言,中納言,參議。參議是很高的官位。)了吧。”
藤原為輔,是前右大臣定方之孫,左兵衛督朝賴之子。歷任藏人、朱雀院判官代、尾張守、山城守、右大弁等,於天延三年(即公元975
年.)升任參議。
其年齡與晴明和博雅相差不多。
“就是這位為輔大人,據說每天晚上都有人前來拜訪他。”
博雅開啟了話匣子。
二
深夜——為輔在臥室剛剛入睡,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喂……”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為輔大人! 請醒醒吧。”
為輔睜開眼睛一看,發現枕邊黑暗中站著一個老人,身著襤褸不堪的白色便袍。
白髮,白髯,滿面皺紋,臉上彷彿被強摁了一束稻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