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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接著便看見一棵歪脖大杏樹下有個隆起的杏堆。急急地扒開,便一眼瞥見了粉嘟嘟的茂響。他正貪婪地吸吮著臉上的杏汁兒。
這事發生在一九四〇年農曆五月初五,芒種也才剛剛過去了五天。在此之前,杏花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過得平靜而悠遠,真可謂陶老夫子所向往的桃源境界了。此後,隨著茂響的到來,杏花村便湧進了一股騷動氣息。村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預感:這平靜而悠遠的日子將不復存在,伴隨而來的將是莫名地驚悸與不安。可以說,茂響的出生時間,正是杏花村五百年來歷史變遷的分水嶺。茂響的生日,特別是茂響出生時的那夜大風,給了杏花村人刻骨銘心的記憶。
事實也確實如此。在茂響長到兩歲,也就是時日熬到了一九四二年,山外不斷傳來隱隱地槍炮聲。與過年時節燃放鞭炮的聲音相比,那聲音更有穿透力,徑直穿透耳膜,掀起內心震顫,攪得人心裡發毛,整日坐臥不安。不久,村裡陸陸續續來了些山外的親戚,說是日本人打進來了,瞪著猩紅的獸眼,伸著長滿紅色豬鬃毛的爪子,見人就殺,見東西就燒,見了小孩竟敢放進鍋裡煮著吃。
杏花村人震驚了,不祥的氣氛籠罩了整個山坳。跑是無處跑的。如果有地方跑,山外的人就不會一窩蜂兒地拱進這山旮旯裡。唯一的辦法,就是躲。鬼子來了,闔村老小就往大山深處躲。這些被老祖宗選中的基業,成了後輩子孫們逃命的天然屏障。那時,人們都把躲鬼子叫跑鬼子。一旦有鬼子進山的傳言,哪怕是猜測,全村老小便撇下豬狗鵝鴨樹田院落,只帶著早已備好的煎餅,一股腦兒地逃進深山密林裡。
其時,茂生爹用杏木做了兩個精巧的揹筐,自己一個,女人一個。一有情況,就把茂響放進女人的揹筐裡,自己揹著煎餅,拉著茂生飛奔山林。如此驚弓之鳥般地整整忙活了六年。
直到現在,杏花村人除了在若干年後接待過西裝革履文質彬彬的日本商人外,誰也描述不出真正入侵中國的鬼子是什麼樣。也許是杏花村太深的緣故,連鬼子也不屑踏進或不敢貿然闖進這深山老林。由此說明一點的是,山裡人終究沒見過大世面,經不起外界丁點兒的刺激。一有風吹草動,便只顧自己嚇自己,就這樣白白自嚇了六年。
其實,也沒有白嚇。接踵而來的一次又一次動盪,如茂響出生時的那夜大風,無情地席捲著杏花村,席捲著杏花村的每一處人家院落。
先是一年杏熟季節,來了一幫穿著杏黃色衣服的兵。他們將村裡一茬精壯年全都帶走了,老百姓叫“抓夫”。茂生爹當然也在其內,撇下了孤苦伶仃的茂生娘和十二歲的茂生、八歲的茂響,以及六間寬敞的房屋。他這一去,便如斷了線的風箏,從此杳無音訊了。作為長子的茂生咬緊牙關,以自己稚嫩的肩膀,與茂生娘一起苦苦支撐起了這個行將破碎的庭院。之後,又來了土改工作組,說是解放了,把所有山林田地都重新進行了分配,並依各家各戶的財產狀況,劃分了家庭成份。茂生家當之無愧地被劃到了富農類。再之後,便是無數次地人為運動。頭戴高帽胸掛批鬥牌子的茂生娘,也無數次地在杏林院落間穿梭個不停。
一次次地刺激,使杏花村瘋狂了,更使杏花村人瘋狂了。人們都不容置疑地說,茂生爹的話應驗哩,真真地應驗了呀。
就在茂生娘呼天不應喊地不靈即將絕望的時候,一股巨大悲哀,伴隨著驚人福氣,雙雙降臨到茂生家的門庭。茂生那一去無音信的爹,如天降仙爺般地有了音信。他死了,準確地說是犧牲了。他先被抓到**當差,後又隨軍起義,當上瞭解放軍,並幹上了營長,在抗美援朝中壯烈犧牲了。他當然成了烈士,茂生娘也當然成了軍烈屬。
鑑於茂生爹的功績,上面重新為茂生家劃分了成份,列到下中農類,並給了一個去南京的招工指標。茂生娘在喜一陣哭一陣,哭一陣喜一陣,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後,開始細細盤算著這個招工指標怎樣使用才能令自己可心可意。到底是給茂生好吶,還是給茂響的好。
在茂生的記憶裡,茂生娘永遠偏向著茂響。或許是茂生娘覺得茂響剛出生時就遭遇了遺棄,全是自己的過錯,就格外地疼愛他。在她與茂生吃苦受累,甚至快要絕望的時候,仍不讓茂響下地幹活,以至養成了他好吃懶做爭強逞能的脾性,就此鑄成了茂響坎坷的一生。這是後話。
當時,為那個招工指標,茂生和茂響弟兄倆爭得不可開膠。獨霸慣了的茂響當仁不讓,茂生也是鐵了心地想到大城市裡去逛逛。茂生是家中長子,自然得到了家族人的支援。茂響則是茂生孃的心頭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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