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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我一直在想,這是什麼原因?奪走他們生命的罪魁禍首是誰?
根生伯和萬靈伯其實很早就發病了,但是他們和父親一樣,一直沒有錢看病,也一直捨不得錢看病。那時候,一場感冒就會帶走全家一年農作物的收入,更何況這些沒來由的病。根生伯是胃癌,萬靈伯是食道癌,父親是骨肉瘤。他們有了病後,就只能等死。
我經常想,是不是當初貧困交加的時候,他們三個人體力透支,而又嚴重缺乏營養,造成了身體虧空,以後疾病就慢慢發作起來。
這些年,我常常夢見父親,每次都是在夢中哭醒。我恨我自己沒有能力,我恨我自己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走了,卻無法留住。母親總是安慰我說:“老天爺要收人,誰也沒有辦法。我娃甭難受。”
北方農村每天兩頓飯,早晨10點左右一次,下午4點左右一次。
吃完早飯後,我一個人來到村外的墳地裡。墳地距離村口有幾百米,村中老了人,都埋在這裡。父親、根生伯、萬靈伯的墳塋都挨在一起,父親的墳頭上有兩棵小柏樹,那是弟弟從懸崖上移植到這裡的。父親的墳頭上荒草萋萋,一歲一榮枯,那是去年才生長的。柏樹的枝葉間掛著星星點點的白雪,荒草在寒風中抖動著,看了讓人心酸。根生伯和萬靈伯的墳頭上都插著花圈,根生伯墳頭上的花圈更新些,而萬靈伯墳頭上的花圈則只剩下了骨架。
現在,他們三個老哥們還在一起,互相陪伴著,應該不會孤單了吧。
又開始下雪了,狂風夾著雪粒,打在臉上,異常疼痛。放眼望去,四周只有我一個人。這裡非常寂靜。天氣很冷很冷,我的心也很冷很冷。
我拿出了紅塔山,一根一根點燃了,一共點燃了三根,分別插在父親、根生伯、萬靈伯的墳頭上。紅塔山,那是他們眼中最好的香菸。有一次,村子裡來了一位當官的,好像是搞調研,給見到的每個農民發了一根紅塔山。根生伯捨不得抽,別在耳朵上,等到發煙的人走遠了,他從耳朵上取下香菸,翻來覆去地看著:“啊呀,這就是人家說的紅塔山?”
紅塔山,也是父親他們認為的世界上最好的香菸。有一次,萬靈伯叼著旱菸鍋子說:“什麼時候咱也能天天抽上紅塔山,那就到共產主義社會了。”
我跪在他們的墳前,任風雪吹打著我,我知道我難得從南方回來一趟,再見到父親他們的時候,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我相信,父親、根生伯、萬靈伯能夠知道我回來了,能夠看到我回來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妹妹和弟弟也來了,也跪在我的身邊。他們可能找不到我,知道我肯定來了墳地,就趕過來了。先是妹妹哭了,然後我和弟弟也哭了
,我們在父親的墳前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幾乎昏厥過來。
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母親來了,母親拉起我們說:“回家啊,你爸爸知道你們現在生活好,就放心了。你們都甭傷心。”
我們站起身來,父親墳前留下三個跪拜的雪坑。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努力,我時刻告訴自己:我和他們不一樣,一點也不一樣。我的這些同事們絕大多數都來自城市家庭,很多人的家庭都很富裕,他們小時候沒有受過像我這樣的苦難。他們不用自己努力就有房有車,有屬於自己的物質幸福。而我什麼都沒有,我是拿著200元錢來到城市的,我是為了省一元錢而跟在公交車的後面一路奔跑著去招聘的,我是喝著別人喝剩的礦泉水去找工作的……所以,我必須努力,我必須改變自己的命運,我也只有依靠自己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和家庭的命運。
城市富裕家庭和農村貧窮家庭,中間的差距讓人難以想象,簡直要以光年計。30年前,當他的父親穿著嶄新的中山裝走進機關食堂吃飯的時候,我的父親揹著耱條走在風雪瀰漫的山路上;當他吃著零食坐在電視機前觀看動畫片的時候,我餓著肚子裁剪水泥包裝袋給自己製作作業本。20年前,當他的父親開著私家車賓士在城市寬敞的馬路上的時候,我的父親手持鋤頭在責任田裡揮汗如雨;當他帶著女朋友在公園裡卿卿我我的時候,我在煤油燈前刻苦攻讀。10年前,當他的父親站在自己家的別墅陽臺上眺望遠天的時候,我的父親因為沒有錢交醫療費而不得不回家養病;當他登上飛機去異國留學的時候,我因為債臺高築而不得不來到他生活的城市打工……這三十年來,他們家步步為營,我們家一無所有。這三十年來,他享受到了人世間的一切幸福,而我遭受到了人世間的一切苦難。現在,我要趕上他,要讓我的孩子像他的孩子一樣,這又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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