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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寄以同情。這無疑義是失去青年熱力漸次走入頹唐老境的徵象。也就是俗語所說的“老大徒傷悲”。在我個人生活史上,最值得想念的,便是在“北大”上學的一段,雖然說不上什麼十載寒窗,但總在那裡混了六七年,坐了幾年冷板凳,如今想來,原來那就是真正的黃金時代。所以每逢有人索稿的時候,就想寫一點“老北大”的事情,但中間有些關於人事,有些礙於時代,還有些是說了有傷忠厚。要想說清楚,寫的技術也成問題,同時也找不著一個合適的題目。
前面這首詩,是去年(壬午)春間一個朋友寫在手枕上送我的,我想將來倘若要寫這路文章,“紅樓一角”倒是一個優美的題目。不過得略加解釋:所謂紅樓,便是北京大學第一院,普通稱為“大紅樓”或“大樓”。詩裡的池塘,我想或即是一年四季沒有一點水的北河沿。因為這沒有水的兩河沿岸,都是楊柳絲絲,當春夏之交,遠遠望去,確是一幅很好的圖畫。本來這位朋友是在“燕大”教書,後來因為國際關係,便同其他幾位都被安置在這紅樓上,他們差不多又都在“大樓”任過課,以前是自來自去慣了,而這次竟成了崑曲裡的“奇雙會三拉團圓”,“只見其入,不見其出。”於是居樓遠眺,眼底暮鴉垂楊,池塘春草,真是萬感交集矣。但這位朋友,他始終不肯向我解釋這首詩的意旨,不過是我自作聰明的“杜注”而已。
在一般常把沙灘馬神廟連在一起說,其意思即指北大而言。但沙灘在南,馬神廟在北,是完全離開的兩條街。又普通的印象,沙灘是代表第一院(文科)和“東齋”,馬神廟則代表第二院(理科)和“西齋”。我不明白的,就是以前北大尚有第三院(法科)與其他的幾個宿舍,何以都不大出名?並且一二兩院其聲名又遠不如東西兩齋的廣大。或者這兩齋住的人多,由車伕小販宣揚起來的。不過沙灘紅樓所在的地方是漢花園,馬神廟的官名是景山東街。馬神廟尚有破廟遺蹟可尋(已經好些人不知道了),沙灘則破大馬路一條,既無沙亦無灘。勉強的說,馬路中間的沙土,倒可以沒鞋(還不到膝),路旁的攤販,也同廟會差不多。這兩個地方的風格,至少差著一個世紀。即以代表馬神廟的公主府,與代表沙灘的紅樓來比較,也是覺得舊式建築的府第,典雅深邃,顯得堂皇;紅樓雖高雖大,而四面不粘孤伶伶的,顯著又幹又瘦。樓頂的瓦(實在不是瓦而是片)有好些已經破碎,刷的紅色也深淺不一律,刺入眼裡就有點“冒窮氣”似的。我以為以破洋樓來代表文科的精神文明,以舊王府來代表理科的整潔,這倒是很恰當的象徵。
在前幾年我每次到西城上課,總是坐著洋車經過沙灘,因為時常往來,也不覺得怎樣。偶爾仰望紅樓,看見一層層的玻璃窗,都關閉得嚴嚴的,朝陽的紅光由玻璃上反射出來。一方面對住在上面的幾位朋友替他們默禱祈福,一面對此高樓有江山如故之感。近兩三年無論上課出門,都是沿著電車道走,很少機會到沙灘和後門一帶,一晃就是好幾年。有一次到黃化門去找朋友,路經沙灘馬神廟,舉目觀望,不禁駭然。古人所謂三十年為一世,現在連三年也不到,常又言說滄海桑田,現在則眼瞧著就是滄桑。馬神廟還好,只不過返老還童,脫去了破大褂,穿上些雜湊的洋服。沙灘真了不得,連地形都改變了,以前路南的有名飯館,連房子也都搬了家,成了修理腳踏車的臨時辦事處。東齋門的兩邊樹林,不知什麼時候踏成平地,變為一片莽原,要不以紅樓為記,真不知道這是什麼所在?
但是變固然變,儘管樹林變成平原,飯館子連屋基都翻了身,而孑然獨存的遺老,也不是沒有。路南一家澡塘,在十多年前買賣就不好,中間“清理賬目”了多少回,又復興了好幾次。現在雖然仍是:“金雞未唱湯先熱,”不管裡面的冷暖如何,門口便顯得冷清清的。無論如何,它總算沒有關門大吉,俗話說的“癆病腔腔壽命長”,於此益足證明這條媽媽律毫無謬誤。同它緊鄰著的還有一家雜貨鋪,上面的金字招牌,我還記得是“東來益”三個大字,也無精打采的開著門擺在那裡。從現在說,真可算是伯夷、叔齊,一對難兄難弟。但想當年東來益的字號,真是無人不知哪個不曉,尤其住在沙灘附近的。因為它的貨物最全,吃的如花生糖果,用的如牙粉燈罩,誠如廣告家的術語:“無一不全,無一不備”,它的確夠得上一個“雜”字。當時我們下課一到東齋,有時叫聽差去買些花生豆牛肉乾來佐茶談天,有時候更打點白乾酒喝喝,而它那裡的酒確實不錯。現在不知道還是那樣嗎?其餘的有一兩家文具店牛奶鋪,雖曾往還,或者早歸淘汰,因為他們的門面小,走馬之間也沒有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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