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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兒來的?”她努力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咧嘴道,“發痧了嗎?拔得二郎神一樣,真好笑!”
他就知道她沒好話,想起來又覺隱隱作痛,轉身攬鏡自照,邊照邊道:“下手過了頭,好像擦破了皮。”
音樓頭疼起來拿牛角刮痧,很少拔眉心,怕留下印子難看。不過偶爾一回,弄出細長的一道,也沒有把皮蹭破。他雖養尊處優,好歹是個男人的相貌,也不至於嫩得這樣吧!這叫吹彈可破麼?難怪彤雲說她比他更像男人。
太監愛臭美,手把鏡舉在面前翻來覆去地照,音樓問他,“這會兒痧退了沒有?”
他扶額嘆氣,“頭還疼著,回來聽見娘娘那些話,愈發疼得厲害了。”
她大感愧疚,“是我的不是,我叫人來給你刮痧,單刮頸後幾道就行了。”
他皺了皺眉頭,“我不愛叫那些臭人近身。”略一頓,滿懷希冀地望著她,“娘娘不覺得報恩的時候到了嗎?”
她遲遲地哦了聲,“廠臣的意思是要我動手?不是我不願意,我以前沒給人刮過,怕把您弄疼了。”
他撂下鏡子一笑,“那就試試吧!臣經得住摔打,娘娘只管放心大膽,練好了臣以後就有指望了。”
不把她歸在臭人一類,原來是想培養一個專門替他刮痧的人。音樓沒辦法,再看他臉色發青,也料他現在很不受用。就像他說的,報恩的時候到了,他總是尊稱她娘娘,其實她算哪門子的娘娘,沒有他,她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兒飄呢!
她攙他在羅漢榻上坐下,往杯子裡敘了茶水,找出一枚大錢來站在一邊等他解衣領。他脫了外面的直裰只著中衣,薄而細的素紗把人襯得沒了鋒稜,歪在榻頭的大迎枕上,憊懶雍容,病起來也很銷魂。交領解開了,露出結實的肩背,音樓偷著瞄了眼,有點難為情。沒想到衣裳下的身體和她想象的不一樣,她以為那麼漂亮的面孔後面應當是纖纖素骨,至少看上去帶些柔弱的,誰知他沒有。明明是練家子的身形,但又不似那種肌肉虯結的,他很適中,有力度卻不粗獷。這麼一來倒發現了另一種相得益彰的美,彷彿這具身體比臉更有男子氣概。
音樓垂涎歸垂涎,頓在這裡不是辦法。他的冠下有碎髮低垂,她一手撩起來,一手去蘸杯裡的茶湯,拇指扣著錢眼兒,用力地劃將下來,長長的一溜,皮下起了星星點點的紅。
“疼麼?”她問,“疼就叫一聲,我輕點兒。”
“不疼。”他咬了咬牙笑道,“輕了出不來,再用力一些。”
音樓也知道拿捏分寸,他讓重就重,沒的刮破了油皮。她還是那手勢,在這道紅痕上反覆颳了幾遍,看瘀血像雲頭似的一簇簇聚整合堆,低聲道,“你這兩天外頭跑得辛苦,看看這麼重的痧,難怪要頭疼。我以前聽說,索性從來沒有刮過的人,一輩子也那麼過,反倒是破了例的,隔陣子不刮就渾身難受,像有癮頭似的。”
他伏在隱囊上應她,“以前家裡窮,請不起郎中,一有病痛我娘就這麼給我們兄弟治。我倒難得,我身底子好,扛得住。肖丞多災多難,他颳得最多,每回背上橫七豎八全是槓,吃了鞭子模樣,夜裡仰天睡就抽冷氣兒。”
她很少聽他說起他兄弟,泰陵回來的路上也是一筆帶過,便問他,“肖丞是你弟弟麼?”
他沉默了下方道:“是我哥哥。”
“不在了?”她探手蘸水,覷他臉色,“是得了病?”
他說不是,“這人吃人的世道,病死倒算好的了。他受人欺負捱了打,面上看不出傷,回去躺在床上,半夜裡就死了。我只剩那麼一個親人,也丟下我撒手去了,你不知道我多恨那個打死他的人!後來宮裡當值,堅持不住了就想起他,不管受多大委屈都能挺腰子扛著。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坐上掌印的位置,仇人落到我手上的那一天起,東廠十八樣酷刑輪番讓他嚐了個遍。我恨他多久,就要讓他受多久的罪。死得痛快便宜了他,每天割他一塊肉,插上香供奉肖丞,最後沒處下刀了他才嚥氣。屍首扔在外頭喂野狗,我就那麼看著,直到最後一塊骨頭進了狗肚子,才覺得這些年的怒氣得到了疏解……”
音樓聽著,手上的動作早停下了,捂著嘴說:“我八成也發痧了,噁心得不成話!”
他知道她在影射他的殘忍,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不殺人就被殺,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閨閣女子不能理解,因為她們只看到春華秋實,花繃上永遠繡著花開錦繡,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悲苦?
他接過她手裡的銅錢打岔戲謔,“那正好,臣來服侍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