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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說什麼,可是鼻子酸酸的,嗓子眼像被什麼堵住。他能聞到她身上的氣息,這氣息帶著某種令人陶醉的溫馨,就眼睛定定地望她。
她被他看得臉上發紅發熱,忙轉過身去,替他把煤火點燃,“噗哧”一笑道:“你呀,一身汗餿味,回來也不知道洗個澡,我替你燒鍋熱水吧。”
“我自己會燒的。”他忙說。
“會燒?我還不知道,你們男生沒一個不是邋遢鬼。”她說著,又咬著嘴唇吃吃地笑。
燒好水,洗完澡,他立刻覺得人清爽了許多。他忽然又找到了家的感覺,便止不住說:“要這樣過日子真好。”
她便輕輕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他感到一個熱烘烘的生命一下把握了自己。
四十三
夏雨回到家裡時,已是晚上12點了,家裡人居然都沒有睡,全坐在燈下等她,而且還請來了好些親朋戚友,一個個都顯得神情嚴肅,屋子裡有一種十分緊張沉悶的氣氛。
父親坐在桌子邊,臉上鐵青的,像要下雨的罩子天。父親明顯地老了許多,瘦削的臉龐沒有光澤,皺紋的網像是隻一夜織粗了許多。他慢慢地叭著煙,顯然心裡在考慮著什麼重大的事情。
她一進屋,心便慌了,眼睛不知往哪裡看才合適,頭也在嗡嗡的響起來。她忐忑不安地選了處角落坐下。
父親抬起眼,問:“回來了?”
“回來了。”
“上哪裡去來?”
“去了一個同學家裡。”
“又是那個叫李宇軒的同學吧?”父親的臉色很難看,冷峻陰沉。
“嗯。”她不覺背脊骨上升起了一股冷氣,涼颼颼地直往上竄。
父親朝她招了一下手說:“你坐過來。”
她這才朝父親挪近了幾步。
父親只是叭著煙,屋子裡的空氣就顯得更加沉悶。
好一會,父親說:“妹子,你爹並不封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千古之理,但你與小李的事,這可是件大事。”
她知道父親說的“是件大事”的份量。她理解自己的父親。父親被打成右派後,他知道這不僅對自己,更是對全家人造成極大傷害,他在單位上拼命地工作,任勞任怨,想透過自己的努力和建樹來彌補自己造成的損失以及實現自我的價值。但是,在這不合理的社會體制下,一切都是以階級鬥爭為綱,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因此,他對家人都是心懷一份內疚,他希望家人都生活得好,尤其是自己的兒女,希望在社會上能不受歧視,能活得有人的尊嚴。她一聲不吭的坐著,等待著父親的教誨。
城裡的夜很靜,街道兩旁的店鋪早就打烊歇市,連專賣夜宵的“張記餛飩”的攤位都已收起來,只剩下掛在攤位角上的一盞殘舊的油紙燈籠,仍在夜風中搖晃。沒有路燈,天上沒有星月,是悶鬱得像要壓到頭頂上來的黑暗。不時會傳來幾聲造反派的大聲吆喝:“站住!什麼人?”接著是一陣拉動槍栓的聲音,給這座城市更增添了幾分恐怖。
父親咳嗽著,憋得臉通紅,顯然是有許多話要說,但有些話是不能說的,他大概是在考慮哪些話可以說哪些話不可以說吧。
親友們開始說了:
“妹子,我不是說他這人不好,而是他家的問題不是一般的問題啊!你若跟了他,將來子子孫孫都要受牽連,永遠不得翻身的。”
“你跟他幾年感情至深,能有跟父母二十多年的感情深嗎?父母養育你長這麼大容易嗎?”
“你看你父親頭髮都急白了,你媽為你急得胃出血住院,你忍心嗎?”……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
立時,她心裡被種種複雜的感情交織著,纏繞著,不知道是甜是苦,抑或是酸是辣,反正樣樣都有。她感到自己竟是這樣無能為力,臉色蒼白得像一個病人,頭耷拉著又像一個罪人了。他囁嚅著說:“不是有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麼,一個家庭出身不好的青年,難道連毛澤東思想也教育不好嗎?”
她居然會出人意料地說出這麼一句話,屋裡的嗡嗡聲就全倏地停住了,一個個驚慌得手足無措。父親臉色發白,嚇得張大了嘴直喘粗氣:“妹子,這……這話是……是不能說的,要惹大……大禍的呀!”他想告訴女兒,現在這個社會有許多事是沒有是非,是無法說得清楚的;他想告訴女兒,自秦漢始,我們民族馴服於殘酷的封建專制政體兩千餘年,究其實質,這個封建專制政體,竟是從未脫離過奴隸制的封建專制政體,人們只能叩頭、請安、葡匐、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