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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蕙娘靜靜旁觀了幾年,覺得在此時把她調到令秧房裡,算是妥帖的。不知道是連翹太安靜,還是令秧太粗心,從祠堂抬回來以後令秧縮在床上發了三天的呆,連翹也不言不語地伺候了三天,第四天清早令秧終於發現,給自己端藥進來的是張陌生的臉孔。
陌生,但是安寧。令秧知道她原是老夫人房裡的人,卻驚覺為何自己甚少看到她。她說:“夫人該喝藥了。”然後垂著眼睛,對著那盅湯藥微微笑一下,就好像那碗藥裡有漣漪。這樣的笑容看久了,令秧會覺得,自己那麼害怕喝藥實在是一件不體面的事情。比夜深人靜時哥兒會到她房裡來,還要不體面。
也許連翹睡覺很輕,總之,令秧常常是在一片墨黑中,被連翹輕輕地晃醒,連翹一言不發,燈也不點,彎下腰熟稔地把令秧架起來倚靠在枕頭上,她的呼吸吹著令秧的臉,不知為何就有股更深露重的勁道。然後連翹就沉默地點起一支小小的蠟燭,螢火蟲一般,輕巧地走到門邊放哥兒進來。然後那抹小小的光亮就消失了,令秧掀開被子,裹挾住男人的體溫。等哥兒走的時候,黑暗中,她能聽見連翹行走時空氣裡細碎的顫動,接著就是門被閂好的聲音。接下來,就剩下等著天亮了。天亮的時候,令秧和連翹之間,從不談論夜裡的事情。令秧也不知道蕙娘究竟都跟連翹交代過什麼,既然無從開口,不說也罷了。深夜的合謀讓令秧有了種奇怪的顧忌,當她需要連翹做什麼事的時候,從不開口叫她,只消眼睛注視她一下,連翹自會走上來;若是連翹不在跟前,她寧願滿屋子兜著圈地尋她,也不想大聲叫她的名字,尋見了,連翹輕輕說聲:“夫人叫我就是。”她便像是鬆了口氣那樣,她總不好說,她不好意思直接叫連翹的名字。
但是今夜,有些不同。朦朧中她聽見連翹在她耳朵邊低聲說:“夫人,哥兒在外面,要不要我叫他回去?現今不同以往了……”那應該是她第一次真切地從連翹嘴裡聽見這件事情,就好像只要連翹不開口,她就可以假裝連翹什麼都不知道。她連忙說:“叫他進來吧,我同他講,這是最後一次。”她打斷連翹,是因為她不想聽到連翹說“現今”究竟哪裡“不同以往”。事情發生了便發生了,可是說出來,就是膽戰心驚。
哥兒湊近床沿的時候,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她床頭的雕花。他似乎是冷笑了一下,令秧知道那代表疼痛。她的手掌慢慢覆蓋到他的胳膊上,手指觸到了肘部那兩個淺淺的窩,他低聲說:“不要緊。”令秧的手驟然抽回來:“你不能再來了。現今不同以往,不能傷了孩子的胎氣……”她自己也驚訝居然重複著連翹的說法,“這是老爺的孩子。”說完,她自己也嚇住了。她索性咬了咬牙,心裡有種手起刀落的痛快:“你也是要娶親的人了,新娘子來了以後,要好好待她。從此以後,你就真的是大人了。她給你生兒育女,你要做的無非是好好用功,考個功名,支撐起咱們家……”哥兒從床邊站了起來,暗夜裡她只看得到模糊的一點瘦削的輪廓。“我拜託你。”令秧的聲音沉了下去,“雲巧的孩子,還有我的孩子,都是你的弟弟妹妹,千萬記得,看顧著他們。”她聽見哥兒在笑,然後笑著說:“夫人教訓得是。”
她笑笑:“等親事辦完了,就不能再總是‘哥兒哥兒’地叫你了。蕙娘也說過,以後,下人們都得規規矩矩地叫‘少爺’呢。”
她知道他不會再來。
連翹擎著那段蠟燭走了過來,轉過身去閂門的時候,幽幽的一點亮光就不見了。好像幻化成了她清冽的聲音:“夫人睡吧,現在放心了。夫人最要緊的就是養身子安胎,剩下的什麼也別想。”
“你過來,在我床頭坐一會兒,好不好?”
連翹斜著坐下來的時候,吹熄了蠟燭。黑暗重新摧枯拉朽。令秧像得了大赦那樣拉住了連翹的手。
“你稍稍坐一會兒就好。”令秧覺得連翹的手很涼,可是涼得舒服。
“不妨事,夫人只管睡,我原本四更天就起的,現在也差不多了。”自然是看不到連翹的臉,不過令秧覺得她笑過。
“你不困?”
“我自小就這樣,瞌睡少。四更天起來正好,老夫人的藥得熬上兩個時辰還不止,我現在雖然伺候夫人,不過老夫人的藥還是我管著。”
“那麼喜歡熬藥,將來等你要出去的時候,把你許給一個大夫,或者開藥鋪的。”
“夫人這是說笑話了,我早就想好的,我不嫁人,我就一輩子待在咱們府裡,夫人嫌我吃得多麼?”
“你說奇怪不奇怪?”令秧突然笑了,“有件事,我總是想。整夜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