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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婚禮前一天,侯武和紫藤二人已分別來拜過了各房的主子。侯武深深叩首的時候令秧道:“起來吧。從今以後就是成家立業的人了,咱們府裡雖然是沒有老爺,可是越是這樣,大小事情的規矩方圓越不能給人留下話柄兒。從此以後,很多事情就交給你和紫藤了。你可知道,在咱們家,最看重的是什麼?”侯武垂手侍立著,聽到問題立刻惶恐地抬起頭來,滿臉都是老實人才有的那種不善言辭的窘迫——也並不是裝出來的,他的確從來沒想過這件事。令秧笑了,笑意裡全是寬容,這讓侯武依稀想起多年前的那位夫人——可是她們終究不同,令秧無論如何,都無法假裝自己像是一個“母親”。她緩緩地嘆氣道:“這個宅子裡,我最在意的,便是這一屋子女人的操守和名節。或者我講得再明白些,這一屋子女人的操守和名節,絕不能在別人嘴裡被玷汙了。咱們家——賬房上每年收多少銀子又花多少,有沒有虧空能不能盈餘,什麼差事用什麼人又罷免什麼人,我通通不管,我不識數目字,也不想費這個力氣;可若是咱們家裡傳出來什麼不好聽的話不名譽的事情——那就是我的事情了。你可明白?”
侯武連聲答應著,心裡卻想起很多年前一個晨曦微露的清晨。那似乎是個初夏,不記得是族裡唱大戲還是過端午了,他吃多了酒,強撐著幫川少爺把馬牽進馬廄去,頭暈沉沉的,覺得那匹馬的眼睛好像飛滿了四周,他的身體模糊感覺到了一堆鬆軟的稻草,倒頭便將自己砸進去了。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一時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耳邊卻聽見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女人說:“謝先生,我怕是等不了那麼久了。若有一日實在不得已,只能自己了斷。就怕那時候沒工夫跟謝先生辭行,先生的恩德我只能來世再報……”他聽出來那是誰的聲音,正因為如此,才嚇得丟了魂。然後男人的聲音道:“夫人遇到了什麼難處吧?不過謝某隻勸夫人……”往下的話他便聽得不甚明瞭了,只是那句“謝某”讓他知道了對話的人是誰。他恨不能把自己的身子埋進稻草堆裡,脊背上的冰涼倒是醒了酒。
他沒對任何人提起過這個。其實他自己也不甚明瞭這件事的意義——只是他知道,這個記憶必然要留著,日後總歸有用。
他自然不會知道,當他退出令秧房裡的時候,他脊背上印著小如含怨的眼睛。小如得知這場婚事定下來之後,在後半夜偷偷地哭了很久。不過小如知道,這念頭早就被夫人掐斷了,或許本來就不該有的。小如不是個跟自己過不去的人,天亮以後,她便好了,又歡天喜地地跑去打趣紫藤,順便熱心好奇地想要看看新娘子的衣服。
洞房花燭夜,他穿著一身簇新的衣裳,在床沿上手足無措地坐下來,似乎覺得新衣裳太拘謹,可是真脫下去又太費事了。他打量著八仙桌上暢快地淌著淚的喜燭,故意不去注視身旁那個蓋頭未掀的女人。新房雖小,可已經是下房中最上等的兩間。全套的傢俬物件,甚至新娘子的首飾,都是蕙姨娘親手置辦的——蕙姨娘甚至沒有動用賬房上的錢,是拿自己的體己出來給紫藤置下了這份讓所有丫鬟都羨慕的嫁妝。
他隱約聽得到,闔上的房門外面,那些隱約的嬉笑推搡的聲音。他終於站起身掀掉蓋頭的時候,那些聲音就更嘈雜了。頭髮被盤起來,並且濃妝之後的紫藤看上去有點陌生,他幾乎無法正視她塗得鮮豔的嘴唇。他只好重新坐回她身旁,他和他的新娘默契地安靜著,等到門外的人們意興闌珊,等到那些鳥雀般細碎的聲音漸漸平息——在那漫長的等待裡,他想說不定能娶到紫藤是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情,因為她和自己一樣,熬得住這樣讓時間慢慢被文火燒乾的寂靜。紫藤突然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嚇了一跳。
“往後你若想去蕙姨娘那裡,照舊去便好。但是要記得讓我知道。”紫藤的聲音很輕,但是吐字清晰,珠圓玉潤的。
他大驚失色,卻依舊保持沉默。其實他第一個念頭是讓她當心隔牆有耳,只是他又實在說不出口。
即使不望著她,他也能感覺到,她緩慢綻開的微笑似乎在悄悄融化著他的半邊臉頰。她輕嘆道:“昨天,我跟蕙姨娘告過別了。我跟她跟了這麼多年,什麼都看在眼裡,她什麼也不用說,我都懂得。我只盼著你能應允我一件事,無論何時,什麼都別瞞著我。”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可是若是照實說,又好像壞了什麼規矩。
紫藤靜靜地說:“咱們睡吧。”他站起身吹熄了蠟燭。然後在一片黑暗裡,摸索著重新坐回了床沿上。他知道她也紋絲未動。知道這個讓他安心。他們就這樣肩並肩地坐了很久——洞房花燭夜便這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