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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她笑著擺擺手,“先生沒明白我的意思。這種日子我過夠了,我也不想讓你們誰再陪著我圓謊陪著我擔驚受怕。如今牌坊到了,萬一有朝一日事情敗露,那罪過便是欺君,這是誅九族的事情,我不能讓先生替我擔這個風險。我該做的都做到了,這人間對我委實也太兇險,我想要帶著這孩子去個更清淨的去處,先生就別再阻攔我了吧。”
“你胡說什麼。”一陣暴怒湧了上來,他的額頭上繃起了青筋。
“我想好了。”她耐心地看著他,的確,眼下自亂陣腳的確實是他謝舜琿,“十五年了,先生都成全我到今日。不如這最後一步,也一併成全了我吧。先生是明白人,這歸宿對我來說,是再好也沒有的。你我的大事已經做到了啊,就當我累了,行不行?”
“早知如此,當初為何不讓你吊死在祠堂裡?”他臉色慘白地質問她,“當初吊死了,也拿得到牌坊,我們何必費這十幾年的辛苦?你那麼聰明,為何此時偏偏如此糊塗?”
“先生,那怎麼能一樣呢?”她笑靨如花,“你們救下我十五年,我是在這十五年裡,才真的不枉此生啊。我同蕙娘,同雲巧,同連翹和小如結下了情誼,我認識了先生你,我已嘗過了被眾人當成是故事的滋味,我還知道了……”眼淚充盈著她漆黑的眸子,“我還知道了什麼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夠了,先生,真的夠了。那時候是一個孩子救了我的命,如今我因著另一個孩子把這條命還回去,這便是天意,足夠公平。”
他用力地凝視著她,知道她心意已決,也知道這其實是唯一萬無一失的辦法。可是他真的恨,他臉上掠過一絲慘然。令秧接著說:“我只有最後的兩件事拜託先生。一件是,麻煩先生幫忙關照著,萬一到時候出了什麼岔子,把仵作喚來驗屍了,請先生使些銀子,讓他馬虎一點,別把孩子驗出來;另一件事情,便是溦姐兒。你莫笑話我,我時至今日才知道,把溦姐兒交到你手裡過一輩子,放心是必定的。可是人生在世,除了圖放心,還有別的滋味。先生能不能答應我,等溦姐兒嫁過去了,若有一天……”
“若有一天,她遇見了可心意的人,我定成全他們。”他恢復了平靜,慢慢地說,“你儘管放心,若有一天,她看中的人就算是我的長子次子,即使不能明媒正娶,我也盡心保他們安然無恙。”
她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他也端起來一口喝乾了,對她亮了亮杯底。
她臉頰立即豔若桃李,兩行清淚順暢地滑下來,她的手指輕輕地抹了一把,對他笑道:“我是高興。”
“咱們今天將這壇酒喝完,好生送你。”他的淚水也溢位了眼角,“西出陽關無故人。夫人,你若去了,這人世間我便是沒有故人了。”
“我也一樣。”眼淚像是被她的笑容濺起的水花,“我真捨不得先生。”
“也罷。”他再度斟滿自己的杯子,“早走一日,便早了一日。你定能化作花,化作雲,化作那些最有靈氣的物什;過完了今晚,我便獨自回去,回去泯然眾人。夫人,走好。”
令秧的貞節牌坊落成的時候,正是暮春。她於萬曆十八年開始守節,萬曆三十三年得到了朝廷的旌表,只用了十五年,空前絕後。
牌坊建成那日,自然有個典禮。為了這道牌坊,唐家大宅特意從自家門口修了一道嶄新的石板路,這條新路徑直延伸,劈開了油菜花盛放的田野,匯合上了通往不遠處休寧城的主幹道。令秧的牌坊便孤單地矗立在離大宅大約兩裡的地方。六公過世以後,新任族長十一公起了個大早,一絲不苟地盥洗——迎了這牌坊之後便要帶著全族祭祖,自然馬虎不得。沒承想自家的小廝急急地到書房來報,說有客人。十一公皺眉道:“能是什麼要緊的客,告訴他,今日是全族的大事,我沒工夫會客。”小廝面露為難之色,往前走了兩步,對十一公說了一句什麼,輕得像是耳語。十一公的面色即刻凝重了些,緩慢道:“把她帶進來吧。”
不多時,雲巧便站在十一公面前,恭敬行禮道:“奴家明白,論禮不該出門更不該擅自拜訪十一公,只是這事情委實了不得,事關全族清譽,不能不稟報給族長。”
雲巧的小轎輕盈地穿過了這條新修的路,也自然經過了令秧的牌坊。清早的空氣帶著露水的清香,過了很久,她才掀起轎簾,嫌惡地看了那牌坊一眼。
隔著遠遠的田野望過去,那牌坊像是將一座廟宇壓扁成薄薄的一片,孤獨地聳立在那兒。青色的茶園石,和斜穿著飛過的燕子正好押韻。高二十一尺,寬十六尺,進深三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