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3/4 頁)
說自己的困窘或愚蠢行為的女人所吸引,她們經常來向她傾訴。不管是出於憐憫,還是迷戀她們的美貌,或者因為自己年長,或者完全由於偶然的巧合——譬如,聞到一縷幽香,聽到鄰家的小提琴聲(在某種時刻,聲音的力量如此奇異)——她在那時確實感受到人們均有的感覺。這一感覺瞬息即逝,但已足夠。那是一種驟然的啟示,恰如一絲紅暈,彷彿一個人在臉紅時,想遏制,卻越漲越紅,也就任其自然,急忙跑到最遠的角落,在那裡微微顫抖,感到外界逼近、膨脹,孕育著某種驚人的意蘊、某種壓不住的狂喜,它衝破稀薄的表層,噴湧而出,帶著無窮的慰藉,去填補裂痕和創痛。然後,就在那一瞬間,她看見了光明:一根火柴在一朵藏紅花中燃燒,一種內涵的奧妙幾乎得到詮釋了。然而,近景消失,堅硬的物質軟化了。那一瞬間——消逝了。同這些時刻(包括跟女人在一起的時刻)相比(她放下帽子),眼前只有一張床、馬伯特男爵的書、燒剩的半支蠟燭。她躺在床上,無法入眠,聽見地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燈光照亮的屋子驀地暗下來;要是她抬起頭,便能隱約聽到理查德非常輕地轉動門把時發出微微的咔嗒聲,他只穿著襪子,躡手躡腳地上樓,卻經常失手把熱水袋掉在地上,於是他狠狠地罵自己!當下,她笑得多歡呵!
可是(她把外套撂在一邊,思索著),關於愛情這一問題,同女人的相愛,又是怎麼回事呢?就說薩利·賽頓吧,自己過去和薩利·賽頓的關係,難道不是愛情嗎?
薩利坐在地板上——那是她對薩利的第一個印象——雙手抱膝,坐在地板上抽菸。是在哪兒?是在曼寧家嗎?還是在金洛克·瓊斯家?反正是在某次聚會上(她記不清地點了),因為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問過那個跟她在一起的男子:“那是誰?”他告訴了她,又說,薩利的父母關係不好。(當時她大為吃驚——做父母的竟然會吵架!)不過她的眼光整晚都離不開薩利。她具有克拉麗莎最愛慕的那種獨特的美:黝黑的面板,大大的眼睛,還有一種近乎放浪的性格,好像她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毫無顧忌,這種性格正是克拉麗莎缺乏的,因而一直羨慕;這種性格多半外國人有,在英國婦女身上卻不尋常。薩利總說她有法國血統。她的一個祖先曾當過瑪麗·安東內特王后(32)的侍臣,被砍了頭,留下一隻紅寶石戒指。那年夏天薩利到布林頓來住一陣,有一天晚飯後,她突然出乎意料地闖進門來,身上一文莫名,興許為了她這種行徑,可憐的海倫娜姑媽十分惱火,始終沒有原諒她。原來薩利家中發生了一場大爭吵,她一氣之下衝出了家門。當她來到克拉麗莎家時,確實身無分文——她典押了一枚胸針才來成的。那一晚,她倆整整談了個通宵。薩利使她第一次感到布林頓的生活多麼閉塞。她對於性愛一竅不通——對社會問題也一無所知。有一次,她曾看見一個老頭暴死在田裡——也曾看到剛產下牛犢的母牛,想跟人談談,可是海倫娜姑媽從不喜歡談任何事情(當薩利給她看威廉·莫里斯(33)的書時,不得不用棕色紙包上封面)。她與薩利坐在頂樓上她的臥室內,連續幾小時絮絮而談。她們討論生活,討論如何去改造世界。她們要建立一個廢除私有財產的社會,還確實為此寫過一封信呢,但並未寄出。誠然,那是薩利的主意——不過,她很快就和薩利同樣激動——早餐前坐在床上讀柏拉圖的哲學著作,也讀莫里斯的文章,還按鐘點念雪萊的詩哩。
薩利的力量令人驚歎,她天賦高,有個性。譬如,她對花的態度就不尋常。在布林頓,家裡人總在桌子上擺一排呆板的花瓶,薩利卻到外面採來了蜀葵、大麗花——還有各色各樣的鮮花,人們從未見過這些花擺在一起——她把花朵摘下,放在一碗碗水中,讓它們在水面漂浮。當夕陽西下,人們進來吃晚飯時,看到這一景象,確實感到別緻。(當然,海倫娜姑媽認為那樣對待花是作孽。)還有一次,她去洗澡,忘了拿海綿,就光著身子沿走廊跑去。那個陰鬱的老女僕埃倫·阿特金斯到處咕噥——“要是給哪位先生看見了可怎麼辦?”說真的,薩利的確叫人震驚。父親則嫌她不注意修飾。
回想起來,感到奇怪的是,她對薩利的感情又純潔又忠誠,不同於對男子的感情。毫無私心,而且,還有一種只能存在於女人之間,尤其是剛成年的女子之間的特性。對於她來說,這種感情始終是保護性的,它的形成來自於一種合謀,一種預感,彷彿有什麼東西必然會把她倆拆散(她們談起婚姻,總把它說成災難),因而就產生了這種騎士精神,一種保護性的感情。同薩利相比,這感情在她身上表現得更為明顯;因為在那些日子裡,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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