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2/4 頁)
面容,往日的虔誠得到了報答。廚娘在廚房裡吹口哨。她聽到打字機的嗒嗒聲,這便是她的生活,她靠著大廳的桌子,垂下頭,領受著這種影響,感到獲得了祝福,心靈亦淨化了。她拿起記錄電話內容的小本子,喃喃自語:這樣的時刻是生命之樹上的蓓蕾、黑暗中的花朵(彷彿有一朵可愛的玫瑰在為她一個人苞放);她拿起了小本子,一面思忖:自己一刻也沒有信仰過上帝,但正因為如此,她更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對僕人,還有對狗和鳥兒予以報答,主要的是要報答她的生活的支柱、她的丈夫理查德——報答那些歡快的聲音、綠色的燈光,甚至那廚娘的口哨聲,因為沃克太太是愛爾蘭人,整天都在吹口哨呢——她想,人必須償還這些悄悄積貯的美好時刻。她拿起小本子,露西站在一旁,試圖向她解釋:
“太太,達洛衛先生……”
克拉麗莎繼續看本子上記的電話:“布魯頓夫人想知道,達洛衛先生是否能與她共進午餐?”
“太太,達洛衛先生讓我告訴您,他不回來吃午飯了。”
“天哪!”克拉麗莎嚷道,她這樣說是為了使露西也能感受她的失望(並非痛苦),使她感到她們之間的默契,領會其中的含義,並體驗紳士淑女如何相愛,同時平靜地憧憬自己的未來;露西小心地拿起達洛衛夫人的陽傘,彷彿那是女神戰勝歸來時留下的神聖武器,隨即把它放在傘架上。
“再也不要怕,”克拉麗莎勉勵自己。再也不怕太陽的炎熱。因為,布魯頓夫人請理查德而不請她參加午宴,這件事使她覺得安身立命的時刻晃動了,猶如河床上一棵草感到船槳的划動而搖曳不定,她也同樣地搖晃,同樣地顫抖。
米利森特·布魯頓沒有邀請她。據說她的午宴別具一格,挺有味兒。庸俗的妒忌不能離間自己和理查德的感情,可是她怕光陰似箭,從布魯頓夫人臉上她就看到生命逐漸萎縮,好似刻在冰冷石塊上的日晷;年復一年,她的生命一點一點被切除;餘下的時光不能再像青春時期那樣延伸,去吸取生存的色彩、風味和音調。以前,當她走進一個房間,室內便充滿她的氣息,當她站在客廳門口躊躇片刻時,常會領略一種美妙的懸念,恰似跳水員即將縱身跳下而感到捉摸不定,遲疑不前,因為在他下面,海水忽明忽暗,波浪眼看要訇然卷騰,卻只輕柔地撥開水面,滾滾向前,掀起水珠晶瑩的蔓草,旋即捲過,把它們隱沒了。
她把本子放在大廳桌上,然後手扶欄杆,悠悠地起步上樓,似乎她赴宴歸來,宴會上這個或那個朋友反射出她的音容笑貌;似乎她關上門,走了出來,孤零零地面對可怖的黑夜,或者,更確切地說,面對這個實實在在的六月早晨的凝視;不過她知道並且感到,這一天的早晨對某些人來說,卻發出玫瑰花瓣似的柔和的光輝;她停留在開啟的樓梯視窗,它傳來帷簾的飄拍聲和狗的吠聲,也帶來一天的磨練、成長和成熟;她覺得自己一下子萎縮了,衰老了,胸脯都癟了;恍惚自己在戶外,在窗外,悠悠忽忽地脫離自己的軀殼和昏昏沉沉的頭腦;這一切都是因為布魯頓夫人沒有請她參加午宴,據說那位夫人的午宴挺有味兒哩。
就像修女退隱,又像孩子在寶塔上探險,她走上樓去,在窗前停留片刻,走進浴室。室內鋪著綠色地氈,有一個水龍頭在滴水。生命的核心一片空虛,宛如空蕩蕩的小閣樓。女人必須摘下漂亮的衣飾。她們必須在中午卸裝。她把髮針插入針插,把綴著羽毛的黃帽子放在床上。寬大的白床單十分潔淨,兩邊拉得筆挺。她的床會越來越窄。半支蠟燭已燃盡。她曾經入迷地讀馬伯特男爵的回憶錄,在深夜裡念著關於從莫斯科撤退的記載。因為議院會議很長,理查德回來得晚,所以他堅持,必須讓她在病後獨自安睡。然而,實際上她寧願讀有關從莫斯科撤退的記載。這一點他也知道。於是她便獨自睡在斗室中,在一張窄床上;由於睡不好,就躺著看書,心裡總感到,自己雖然生過孩子,卻依然保持童貞,這一想法恰如裹在身上的床單,無法消除。她在少女時期多麼可愛,而忽然,有那麼一刻——譬如那一回在克利夫登樹林下的河岸邊——當時,就由於那種冷漠的性情,她讓他失望了。另一回是在康斯坦丁堡,以後一再發生同樣的情況。她知道自己的缺陷。說到底,既不是美貌,也不是理智,而是一種內在的核心,滲透全身;一種熱烈的情感衝破表層,使男女或女性之間冷淡的接觸變得波動。她能隱約地覺察到這點。她厭惡它,對它懷有莫名其妙的戒心,她覺得,或許是天生的,乃是(一貫明智的)大自然所賜;可她有時卻不禁被一個女人的魅力吸引,並非被一個少女,而是被一個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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