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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朝之間總是要應酬,女眷們來往,羅氏去四皇子府裡拜賀,回來誇元妃如何如何了得。那個叫元春的女子,水溶只見過一次。便是敕封王妃那天,隔著層層紗帷錦幔,她端然坐在後面,鬢上斜插著一支九龍迎鳳釵,容貌雖麗,卻也無甚特別之處。然而她低頭的瞬間,眼角不易察覺的哀傷,讓水溶心頭一震,無端憶起成親那晚同樣刻骨無奈的冰涼。
原來,都是哀莫大於心死的人。
不知什麼緣故,他對賈家漸生出某種特殊的感情,卻難以言表。寧國府少奶奶秦氏過逝,他想了想,還是以世交之誼的身份去拜會。
那天長街十里,縞素滿天,壓地銀山般鋪蓋而來。紙錢灑到水溶身上,像一場微寒的細雪。那是他第一次與賈寶玉見面,隔著漫天的紙花,那麼幹淨的面孔,眼睛裡彷彿也下著雪,看久了讓人覺得寂寞。
他聽見自己心底,低嘆了一聲,果然是塊寶玉。
☆、叄
夜裡風吹得緊,藉著月光,隱約可以看到後牆上垂掛的綠萼梅。據說江寧巡撫聽聞北靜王極愛梅,從孫陵崗的梅山上挪了百株,託水運送到京城。此時花苞初綻,正是秉燭賞雪的時節,煞是好看。
水溶白天受了風寒,夜裡睡不安穩,王妃羅氏聞聲進來,見他披著薄被咳個不停,雙顴也泛起一陣病態的潮紅。羅氏看了眼牆上的自鳴鐘,已是二更天,上夜的丫頭們早都遣散了。這會子叫大夫也趕不及,只好匆匆倒了碗熱茶,遞到榻前。
“怎麼病的這樣厲害?王爺再撐一陣子,妾身卯時就去請人來。”
水溶淺淺笑了笑,道:“不礙事,我是傷了風寒,每年冬春都要熬這一回,躲也躲不過。吳太醫是宮裡的人,總不好老是蠻煩他。”
羅氏搖頭:“王爺這是說的什麼話,您貴為千歲,請他來便是給他賞臉,難不成還要看人臉色。咱們府裡雖是清簡,這點銀錢還打賞的起。”
水溶知道她意會錯了,也不願多解釋。如今朝中爭鬥愈烈,若讓人察覺他體質不行,難保不會有人倒戈。忠順王派吳太醫來伺候他,明裡暗裡做了不少手腳,只怕哪天藥裡下了□□,他也不會覺得吃驚。
“罷了,自己的身子,還用得著別人操心?去把書案上那方硯臺拿來,我寫個方子,你讓琪官照樣抓來就是。”
聽到這個名字,羅氏沒來由的一震,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去外間取了東西,扶他坐起來,水溶倚著狐皮靠枕,神情淡了下去,遏住幾聲咳嗽。
握筆的手有點兒顫,墨已經幹了,往硯臺裡續了些水,慢慢研磨開。湖中的紫毫筆,徽州的宣紙,用起來得心應手。
水溶提筆寫下兩個字“當歸”。白紙黑字,遒勁如刀,他習慣中鋒用筆,又是擅長的楷書。寫了兩筆,紙上的墨已經洇成一大片,羅氏扶住他搖搖欲晃的身體,急切說:“王爺歇歇,想說什麼,妾身代筆就是。”
“不用了,明天叫琪官進府來,我當面跟他說。”
“有什麼話,連我也要瞞著?”羅氏小心翼翼看著他的臉色,“妾身聽說,王爺在東郊紫檀堡,為了他置了幾處田產房舍。這些妾本不該過問,可琪官畢竟是個戲子,外頭流言蜚語的,只怕壞了王爺名聲……”
水溶搖頭笑了笑,重新提起筆,蘸著墨將寫過的字重重抹去。
“我見琪官,不過是愛聽他唱幾齣戲,給他置田產,也是憐他無人照應,除此之外再無別唸,是你想多了。”
不等羅氏開口,他已經咳嗽著揮手,“早些歇著吧。”說罷,擁著薄薄的衾被翻身睡去。羅氏在原地站了會兒,覺得氣氛如此沉悶,屋內終歸安靜下來,只有紅燭無聲垂著淚。燭火微微跳動,照在牙床青色的紗帳上,寂靜如死。
羅氏沉默著,某些感情一直深深烙在她眼裡,可惜他從來視而不見,她只是年少時攀附向上的青雲梯,為他置換名聲,招攬權貴的工具。這些羅氏未嘗不明白,他這樣的人物,是斷不能把心思放在兒女情長上。
可她有時候想,若一輩子死心塌地對一個人好,總有一天,他會知道,就像蝸牛從牆底一點點往上爬,爬得雖慢,終歸會爬到牆頂的。
天寒地凍,鵝毛般的雪絮打著旋,輕輕彈在紙窗上。
屋裡生著炭盆,溫暖如晚春,烘的人骨頭髮酥。暖紅的火苗不斷躥高,銀吊子裡黃芪、當歸、枸杞、丹參、赤白勺、川芎細細煎熬,滿室藥腥味。
床帳垂落一半,束起一半,碧沉沉的天青色,恍惚一潭靜水,在眼前盪漾。
十二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