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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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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上地繫好。不論在誰的地界上,兩人共處一室,從不會把窗簾完全拉嚴。簾布之間的一道縫隙,是一座挽起夢境與現實的橋。夢越不過簾布,滲不進現實,而現實在外探頭探腦,給夢殷勤地染色。夜晚,窗簾縫通向室外昏黃的、似近又遠的路燈光。到早上,就成了渺渺的、極近極遠的太陽光。

燕然本是健談的人。但在這樣的清晨,他是不大愛說話的。就那樣微低著頭,眼光朝下係扣子,手指細微的一個動作都泛著平日難得一見的懶散,被蒼白陽光一擦過,臉一側半浸進去,又顯出凜然的威儀來。他不記得他為什麼會覺得是盤扣。肯定不在第一次,也不在五十年代及以後。他也從未用自己的手去解開過那些盤扣,否則它們不會充斥著繁密的象徵意義在他腦海中一遍遍重播。

解與系,晝與夜,隔離與滲透,都是大千世界無數互補的矛盾。

實際上,米哈伊爾不大喜歡德國哲學最典型的二元對立思維。一想到馬克思主義竟是從黑格爾傳統中結出的果,自我構建,自我崩壞,一會兒異化,一會兒迴歸本質,鬥爭像一條咬著自己尾巴的蛇迴圈不盡,永無止息,等等這一切,他就有反胃之感。革命後他成了大忙人,一會兒經濟建設一會兒肅反,不大有空想這些;等到了衛國戰爭結束,他對著滿目瘡痍損失一半青壯年男性人口的國家,忽然就頭疼起它們來了。

德國,德國人。麻煩,整個都是麻煩。記憶裡的清晨,他喜歡平躺著,伸出一隻手,從頸椎開始,逆著燕然係扣子的方向,隔著衣料自上而下地數對方的脊椎骨。燕然這時已整好衣襟,正綁著頭髮,感覺到他的手按上來多半會停頓一秒,接著繼續綁,只是動作放慢一點。等到他數完,燕然就站起來,指著石英鐘說:

“起來吧,米沙,要七點了。”

他們不向彼此問多餘的問題。有過,但是很少。所以他從未告訴燕然,指腹滑過他脊椎骨上凹凸的時刻,會讓他想起在斯大林格勒巷戰的雪夜。

破敗的路燈,撕爛的隔離網。

骯髒的雪和泥沙,斑駁的血和肚腸。

呼嘯的子彈,震天的炮響,徐徐落下的夜幕送來死亡女神的親吻。

在一半被夷為平地的樓房裡,他與萊因哈特狹路相逢。先是扛著輕機槍突突掃射,後來變成一個挨一個地打單發。理性的外衣隨時間流逝寸寸剝離,終於只剩純粹的恨。很早很早,他們對彼此的仇恨就已突破天際,可追溯到混沌初開,耶和華創造飛鳥走獸供人類食用之前。他們站在對面,彼此諂媚,彼此嘲笑。彼此清醒,彼此憎惡。單發也打完了,理智也用盡了,於是他們丟下□□,撲了上去。

用刀鋒去劈!用拳頭去揍!用牙齒去咬!

只因為我多麼恨你啊!不需要理由地恨!你存在於世多一秒,就是對我最殘酷的折磨!

萊因哈特給他肚子上狠狠來了一拳。他五臟六腑被打得移位,卻殺紅眼只覺噁心而不覺疼痛。他拿膝蓋頂開他,拾起一條半邊焦黑的鐵管,衝德國人背上掄去。哐噹一聲悶響夾帶三分清脆,萊因哈特猛地鬆開鉗制他的手,往外滾開好幾圈。應該是正好敲到脊椎某個脆弱關節了,他想到,真可惜,不知道是第幾節。

等一切塵埃落定,審判之前他跑下監獄,問萊因哈特當時揍到了哪裡。

德國人瞧也不瞧他,說:“你有病。”

工勤員提著泔水桶走過他身後。步履急促又審慎,像一隻躲在遮陽棚陰影中沿街溜過的灰鼠。那一刻他想奪過泔水桶,越過鐵柵欄潑萊因哈特一頭一臉;但他只是皮靴在水泥地上磨了磨,說有多打擾,便轉身離去。

他渴望的,何止潑一頭一臉的泔水那麼簡單。

萊因哈特的,燕然的,藏在薄薄一層皮肉下的椎骨。一個拼盡全力去摧毀,一個竭盡溫情去觸碰。都是鮮活的,熱騰騰的,給他強有力的活著的實感。

他聽了燕然的話,就把先前數關節的手收回去,再換個角度揚起,要他拉他起來。對方嘴角略微彎出一個弧度,一半無奈一半縱容,手就遞了過來。清晨的空氣涼薄,兩手相觸時微微一暖,一瞬即如永恆。他想既然能產生錯覺到如此,應該算是愛情。然而這份摸不到恨意的愛,又時常令他惘然。

好似大廈沒了地基,月亮失了太陽。

空中樓閣,霧裡看花。

二戰後的頭十幾年是段有趣的時光。

老歐洲從廢墟里重生的同時,也永遠失去了某些曾撐起它的強有力的東西。隔著白令海峽,紅與藍的兩極之間遊蕩著破碎的幽魂。有些奄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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