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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乾癟的音節。秦王終於鬆開手,他的身軀放鬆下來,伏在案几的邊緣,立即難過地大聲咳嗽。
“非也。”秦王微笑地睥睨他狼狽的模樣:“您之所以這麼覺得,是因為您只是那衰弱的燕國的太子罷了。”他將手從他衣服裡抽出來,燕丹倒在一邊,捂著喉嚨喘氣。秦王在他耳後吐息,以勝利者的姿態:“你看,您剛剛甚至不敢掙扎。”
“不能為所欲為只是因為不夠強大,等到擁有完全的優勢,那就無所謂了。”秦王政笑著說:“難道您是沒有力氣,無法推開我、打倒我嗎?不,是因為您來自弱小的國家,您不是屈服於我個人的力量,而是屈服在秦國的力量,屈服在兵戈的力量之下——您怎麼敢拒絕我呢?您懂得害怕後果。”
他剛說完,燕丹就受刺激般,猛地掙扎起來,他甚至推翻了青銅案几,擺脫了秦王的鉗制,金屬沉重地傾頹,竹簡和筆墨散落,在燭火下,它們迎光的一面泛著無生命的蜜色。燕丹在燈光裡倏地站起,或許是由於激動,或許是秦王下手太重,他還在大口地喘氣,因憤怒和驚恐而渾身顫抖。
“西戎——”他凌冽地睥睨秦王,果斷地吐出這個在胸中醞釀多時、非常熟悉的詞,痛恨、狂熱且惡毒,帶著中氣不足的高傲:“即使是王,也應該對他國的質子以禮相待!否則,我就只能認為秦國人還沒有改掉讓諸侯不齒的粗鄙的惡習。”
“怎樣對待您,取決於我,而不取決於您。”秦王斯文地起身,振振有詞:“禮儀對你們來說不過是塊好布,用來擦拭你們殺人的鮮血。縱使諸侯不齒又如何?這天下很快就沒有諸侯了。”
“太大膽了!您以為征服和殺戮就是一個國家的全部嗎?”燕丹恐懼地斥責,他沉浸在激動的情緒裡:“真不愧是養馬匹夫的後代!”他幾乎口無遮攔,絕望地喝道,突地住嘴了,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兩步:“……我將是未來的燕王!我的國家是天子的嫡系,來自正當的分封,曾經為甘棠所詠誦……”
他沒再說了,因為秦王厭惡地抬了一下手,迎著灼熱的光,他寬大的玄色袖袂鼓盪,刺眼如血色的華美織花從眼前掠過,像至高無上的旌旗,像玄鳥的羽翼。“即使不談殺戮和征服,燕與秦也差距甚遠。”秦王揹著手,冰冷地、厭倦地下了結論:“就不要拿那點血統來說事了,姬姓正宗。周天子的九鼎現在已經擺在了咸陽宮裡,如果你願意,我改天可以帶你去看看那過時已久的輝煌。”
言語尖銳且倨傲,燕丹無話可駁,心如死灰地望著秦王政。他的面龐在蜜色的燭光下,線條凌厲如終南山的巉巖,輪廓較深,眼睛明亮,蘊有過分清醒冷冽的光,得益於他的母親,這是俊朗的西北男子的相貌。
燕丹不可抑止地又想起了曾經在他懷裡憤然訴說境遇的阿政,沉寂的記憶彷彿水底的陳漬一般被攪起,他想到兒時曾與此人膽戰心驚地共同生活,想到那透過假裝學習寫字而相握的小小雙手傳遞的溫暖,痛苦與悲哀無以復加,他闔上了雙眼。
眼皮下的眼球感到燭火的紅,在柔軟的血肉裡,在最沒有防備的心裡,那根生鏽的針霍然折斷了,迅速蔓延開鏽的毒,仇恨與憤怒的斷層在心裡深深紮根。
秦王站立了一會,原本好像死寂的外面突然傳來了些微的喧囂,宮裡臨時有事務需要處理,派人來請他,使者恭敬地站在簾外,等候答音。秦王政接到傳令人的訊息,氣定神閒,故意斜瞥了燕丹一眼,見他沒什麼反應,便拍打著自己的袖子,惺惺作態地告辭,接著趾高氣揚地離去了。
燕丹獨自一人保持那個姿態很久很久,望著他的車馬起駕,胸中怨氣鬱結。這一番羞辱讓他清楚地明白,分別的時光不僅沖刷掉了昔年的情感,將過去的往事至於遺忘之境,也將他們的身份拉開了差距。太子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秦王政,連過去一個朝不保夕的質子,一個依偎在他懷裡的孩子都能這般捉弄他,因為國家,因為政務,因為利益,他不得不嚥下所有苦果。這便是這個禮崩樂壞,拋棄道德,弱肉強食的年代啊!
他心慌意亂,扶正几案重新坐下,自欺欺人地想要忘掉剛才之事,動手麻木地整理著許多散亂的竹簡。他的心神無法集中在這件事上,燭火的光亮無法觸碰的地方,燕丹聽見,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看哪,不過是一個岌岌可危之國的質子,竟敢口出狂言,看哪,他的模樣多麼可笑。
燕丹側耳仔細聆聽,想聽清它們出自誰人之口,但終於什麼也沒聽到,他指尖顫抖,彷彿連燃燒的蠟燭也叫他害怕,年輕的質子猛然掃掉那些竹簡,將臉埋進萱草色的袖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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