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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六爺吃了一口海參,嚼了半天才道:“你是京里人吧?”
“正是!您好眼力!”
“也不是好眼力,一是聽您官話說得很地道,二來您若是本地人,就會知道我不是本地口音。”
“嚯?”乾隆不信似的睜大的眼睛,“您好敏銳!不知您是發什麼財的?”
“幹我這行,就是要靠‘敏銳’,好度人臉色。”徐六爺道,又上下打量了乾隆一番,皺了皺眉說,“您先生是發什麼財的?說您是官,可腰板直直的又不像;說您是商,可氣派大大的又不像;說您是個入科沒有選官計程車子,可是閱歷氣度又不一樣。”
乾隆哈哈大笑:“您是看不透我的!我也猜猜您,又有閒,又有氣派,還讓人敬畏,您應該是……”
“不用猜,我是最沒出息的。”徐六爺打斷了,“就跟揚州府附郭縣太爺似的。”
“哦?怎麼說?”
徐六爺舔舔嘴唇:“有首十字令活畫了我們這兩種人。——
紅,
圓融,
路路通,
認識古董,
不怕小虧空,
圍棋馬吊中中,
梨園子弟殷情奉,
衣服整齊言語從容,
主恩憲德滿口常稱頌,
坐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
他這邊唸完,那邊乾隆笑得幾乎岔氣,連連撫掌道:“好!好!罵得切!罵得痛!這種顢頇無能的官員就該這樣諷罵!”一旁嶽紫蘭雖未完全聽懂,卻著急地暗暗拉乾隆的衣袖,乾隆並未在意,止住笑道:“我失儀了。抱歉!”
那徐六爺毫無表情,自斟自飲了一盅酒道:“論理這種官我也要罵。十年寒窗一朝中式,換來這麼個庸庸碌碌的職位。所以有民諺罵附郭縣令說:‘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縣城和府城在一處,迎來送往,個個比你官大;想有自己的政見主張,上頭要卡;想做清官,眾人皆濁,你一個人清個鬼!所以呢,附郭的縣令,只能媚上,只能顢頇。想到這兒,我心裡就不罵揚州府的附郭縣令了。”
乾隆笑不出來了,問道:“怎麼,那揚州首縣叫……徐硯書的,也是顢頇無能的人麼?”
“說顢頇,怎麼不是!說無能,倒要思量思量是真無能還是裝無能。”徐六爺道,“不過總的看來,他和我一毬樣。讀書抵個屁!他這知縣要是早知道要附郭,還不如早就去學圍棋馬吊古董唱戲,不定混得更好!話又說回來,不讀書,又當不了官,又不像滿人有襲封。”
乾隆乾笑了幾聲:“哦?……這種人不能管地方。一方父母這副樣子怎麼成為萬民表率?調到京裡當部曹,學問好的去翰林院,或許好些。”
“哼,一個地方都管不好,還去京裡受氣?您沒聽說:‘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那叫最肥;要倒一倒,那叫最窮。”徐六爺侃侃而言,“京裡大官多,個個抬腳比你頭高。京裡那些窮翰林,年年靠噹噹過日子,一放了外差,秋風得意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搖大擺去還債。京裡的部曹,更是不堪,這位爺有沒有聽過這麼幾句:‘一洗萬古’‘大業千秋’‘九轉丹成’。”
“願聞其詳。”乾隆聽他評論官場別有一套,竟是自己聞所未聞。
“‘一洗萬古’是詹事府洗馬,”徐六爺嚼著焦香的花生米,“升遷得極慢;‘大業千秋’是國子監司業的升遷;‘九轉丹成’就是京部曹官了,有人歷任員外郎、郎中、御使、掌道、給事中、掌科、鴻臚寺少卿、光祿寺少卿、通政司參議這九職才升為四品。在京裡,徐硯書這號沒人沒勢的角色只有老死的份!”
說話間,乾隆點的菜到了,而徐六爺面前杯盤狼藉,掃蕩一空。他用餐布抹抹嘴,拍拍肚子道:“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等他走出門外,乾隆發現嶽紫蘭的臉有點發白,關心地問道:“怎麼了?”
“我是嚇的。”嶽紫蘭長吁了口氣望著乾隆,“剛才那個徐六爺,就是揚州縣令徐硯書!”
這回輪到乾隆吃驚了:“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嶽紫蘭道:“徐太爺老是像戲裡一樣微服私訪,您不認識他,他一眼就看出您不是揚州本地人。他暗暗在衝我擺手,我怎麼敢說。”
乾隆沉了臉色:“他哪裡是什麼私訪!只是脫掉沉重的官服鬆快一下。”突然覺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