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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養,也好早日好起來。”霍仲亨看著她,似乎急不可待,恨不得立刻將她送回千里之外的家中,只是手心裡卻將她的手攥得極緊極緊。
正值廢督引起軒然大波,南北和談風雲變幻之際,一向備受矚目的霍夫人卻突然離開北平,隻身返回南方。這一異動,引起外間諸多揣測,霍仲亨與南方的微妙關係再次成為局勢焦點。
霍夫人起程當日,中外記者早早守候在車站,將去路圍了個水洩不通。然而直等到晌午也不見動靜。原來早在前一晚,霍夫人攜友人侍從已悄然離開北平,一早從碼頭乘船離去。
船頭風勢勁急,清晨的風捎來潮溼雨意,海天處層雲鋪展,由魚白至淺灰,彷彿是淡墨在天邊勻勻染出。海風吹得面紗飛揚,髮絲繚繞,念卿站在甲板欄杆後,眺望遠處雨雲,良久忡怔出神。
“要下雨了。”身後腳步聲近,薛晉銘來到身旁,靜靜陪她看那海天相接處一隻海鳥翩然掠過。
念卿並未回頭,默了片刻,淡淡說:“你走的那日,也在下雨。”
第三十一記 人北望·雁南歸(4)
薛晉銘沉默。
恍惚裡今夕何夕,那一天,碼頭霧雨迷離,她遠遠目送他孑然遠去……轉眼三四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也不過一千多個日夜,兜來轉去似乎一切都已改變,可他和她竟還能站在一起,同看海天渺渺。
那些悲酸辛苦的記憶,在這一刻如怒潮衝上岸邊,漸平漸緩,終化作無聲無息的泡沫,遠遠盪開在一望無際的海岸。餘下的,唯有寧靜與釋然。假使這船再也不停,就這樣行駛下去,在無邊無涯的海上永久飄蕩,那會是夢中的極樂。
“中午停靠安平港,再乘車繞過省城,傍晚之前就能抵達。”薛晉銘淡淡一笑,轉開了話頭,“這樣雖費些周折,總好過一路滋擾。”
霍夫人今日抵達的訊息早已傳開,碼頭上少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記者。正值風頭浪尖的時候,她患病的訊息不願被外界得知,以免另生枝節。
霍仲亨將她託付給他,他不遠千里護送她返家,如同上一次捨生冒死將她送回霍仲亨的身邊。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信任與尊重,亦是他與她之間超越俗念的友誼。
這一路,從北而南,在船上共度的時日也漫長也短暫。隔了諸多侍從醫護,真正單獨相待的時候並不多。但薛晉銘每日都能陪著她,能同她在甲板上散步,各自沐著陽光海風看書,偶爾說說笑話。他指給她看魚躍鷗翔,看晚霞朝日。興致好時,她低聲哼唱婉轉的歌謠,用只有他一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夜裡甦醒的“中國夜鶯”,歌聲在寧靜的海面飄散,如同浪濤聲裡海妖的低吟。
“晉銘。”
念卿開口喚他名字。
薛晉銘靜靜等她說話,等了良久,耳邊只有海風吹過的聲音,交織浪濤起伏的旋律。
“謝謝。”念卿半垂眼簾,並不側首看他,低低的一聲,以從未有過的鄭重態度道出。
薛晉銘良久不能出聲,佇立在風中,彷彿神思已被風吹散。終究不知是從哪兒找回來的聲音,澀啞低迷,他喃喃地答:“這兩個字且留著吧,往後你要說的時候還多。”
念卿一笑,轉頭掩唇,再一次劇烈嗆咳。
薛晉銘慌忙去扶,她卻猝然轉身,扶了欄杆快步往艙室裡走去。
船身在海風裡微晃,念卿一個踉蹌,跪倒在甲板上。身後一雙手伸來,及時將她挽住,二話不說將她橫抱起來。他的臂彎堅實有力,襯衣下透出暖暖體溫,心跳的聲音比她更急更促。
薛晉銘大步奔回艙室,連聲急喚醫生。
隨行的李斯德醫生趕來,她已咳得幾乎窒息,直至注射了針劑,方才漸趨平緩。
藥力令她沉沉昏睡過去。
留下兩名女看護陪伴在床邊,醫生與薛晉銘退出艙室,沉默走向船尾甲板。
“目前在手術處理方面,只有肺部壓縮被證實是確切有效的手段,危險性也很高,大多數人不願意冒險嘗試人工氣胸療法。”李斯德點燃菸斗,一邊走一邊沉吟道,“照霍夫人現在的情況看,保守的靜息療法只能延緩病情惡化,一天天拖下去,治癒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這個方法假使失敗,會怎麼樣?”薛晉銘沉聲問。
李斯德沉默片刻,“霍夫人說,她樂於挑戰危險。”
薛晉銘一驚駐足,“你將這想法告訴她了?”
“她作為病人,有權利知道一切。”李斯德揚了揚眉,深藍眼睛裡透出德國人固有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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