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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邁進屋來連氣也顧不得喘,張口便是一句:“許副官被抓了!”
念卿手中木勺險些驚落。
“還有祁小姐,”侍從喘著粗氣,“也被城裡駐軍帶走,連同專列一起被扣下了。”
“許錚……他怎會這麼大意!”念卿驚怒失色,將木勺一擱,急急斥問,“究竟出了什麼變故,你可瞧清楚了,當真是城裡駐軍動的手?”
侍從立定,“是的,許副官與祁小姐一起引開追兵,命我趕回報告夫人,城裡情況有變,咱們已陷進重圍,四面受敵。現在只能將計就計,由祁小姐與他假扮您和公子,暫時瞞過外間耳目。趁這機會,您與公子務必儘快離開城裡!”
第十二記 雪上霜·夢中人(4)
念卿倒抽一口涼氣,沉聲問:“城裡情況有變是什麼意思,他探聽到了什麼?”
侍從略遲疑,“怕是北平內亂了。”
“內亂?”念卿驚問,“佟帥出了事?”
侍從臉色沉重,“詳情尚不清楚,只知佟帥已棄了北平,連夜率部退回東北……眼下不知是何方人馬掌握局勢,但切斷鐵路的命令是從北平來的,城裡駐軍想必收到了阻截專列的指令,如今已聽從北平差遣了。”
本已是一團亂麻,如今雪上更添嚴霜,許錚與蕙殊身陷囹圄,難測吉凶,外面天翻地覆也不知是什麼光景,子謙卻仍病得迷迷糊糊……念卿低頭撫上額角,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心下一片茫然,晃悠悠似踩在虛空,無處可著力。
看她臉色青白,侍從憂切道:“您一夜未眠,先歇歇吧。我這就去打探訊息,先設法出城再說!”念卿撐了額頭,茫然自語,“是,先出城去,得讓他知道那不是我和子謙,要不然……”她驀地抬頭,萬千頭緒裡躍出最緊要的牽念。
他們以為抓著霍夫人便可脅迫霍仲亨,霍仲亨卻不知道妻兒還好好的,若因此受制於人豈不危險?北平內亂、佟帥退走、晉銘被監視、幕後黑手行刺子謙,甚至她一踏入北平便遇上刺殺……佟帥與傅系相爭,想從中坐收漁利之人委實太多,究竟是誰處心積慮要嫁禍三方,一心將所有人捲入這亂局?
幕幕迷影閃過腦中,念卿定定地望著前方,一雙眸子在昏暗裡異常幽亮。
往日閒聊時,曾聽蕙殊說她從未做過秘書,四少的秘書原本另有其人。只因那位聰明練達的女士遭遇不幸,丈夫出海失蹤,才臨時換了蕙殊來頂替。那女士失蹤的丈夫也是四少的生意夥伴,正是親自交接一船運往北方的貨物時出了事。
運往北方的貨物,若是給佟帥的軍火,不遲不早偏在這個時候出事,是天災抑或人禍?
若是人為,傅家只有陸軍,沒有能耐在海上動手,南方政府也不會為此大動干戈。如果劫走這批軍火是針對佟帥,那便是早有預謀,一心要借佟傅相爭之機除去姓佟的。單憑傅系勢力,不足以制住佟帥,引霍仲亨出馬才是借刀殺人的真正目的。
這麼說來,子謙落入傅家手中,只怕也不是偶然。也許早有人在背後策動這巨大的陷阱,首當其衝便是除去雄踞北方的佟帥。
一竅洞穿,全域性皆清。念卿抬手掠過鬢髮,挺直了身子。
三年前的舊事,歷歷猶在眼前。
東京帝國大學博士長谷川一郎攜重金厚諾而至,以手指沾茶水,在案几畫下東南版圖的輪廓,暗示將來華夏疆土分割為四,將“東南王”傀儡政權許以霍仲亨。
霍仲亨拂袖送客,長谷川心猶不甘,終於挑開天窗,一句“敢問督軍志在何方”,儼然丟擲任君開價的姿態。
他卻僅以四個字回敬——志在家國。
那是念卿永不能忘懷的一刻。半世戎馬的將軍,於書齋之中、紅袖之側,俯仰豪情,盡付朗朗一笑。
霍仲亨拒絕了東南王的誘餌,佟岑勳卻未能抵擋華北王的誘惑。大批自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新派軍官紛紛投效佟岑勳,以日式作風治軍,連同軍需配備一律向日本看齊,不惜籌措鉅款購買日本軍火。日本人對佟岑勳也十分親善友好,不僅有軍火直供,更派出軍事顧問團,為佟系訓練新軍。
在日本人的扶持下,佟岑勳迅速壯大,接連併吞了周邊幾股小軍閥,兩三年間崛起於北方。遠可與霍仲亨南北對峙,近可與內閣一爭短長。然而佟岑勳也非草莽武夫,胸中自有一盤局。他與日本人交相利用,羽翼漸豐,暗中蓄養實力,幾番抗拒日本染指北方煤鐵礦業。
回想在徐宅與四少的那一番話,前因昭昭,竟是念卿早已知道卻未曾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