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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面路燈映照下的粉牆前,孟松胤站住了腳步。
回頭看看,四下闃無一人。孟松胤從口袋裡摸出一瓶日本產的“不易墨汁”,又從褲兜裡拿出一支大白雲毛筆,伸入瓶中浸得墨飽,在牆壁上揮筆寫下了一行粗壯的大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寫完,並不急著離開,而是退後兩步,像欣賞書法作品一樣仔細端詳,甚至還在不夠張揚的筆劃上精雕細琢般添補幾筆。
“站著別動!”身後傳來一聲高叫。
兩條人影不知打哪兒突然冒了出來,提著手槍死死攔住了孟松胤的去路。二人均身穿便衣,要不是手上有槍,看上去與普通百姓無異。
孟松胤沒有一點打算逃跑的樣子。
“他媽的,不知天高地厚,老虎頭上拍蒼蠅!”一名頭戴禮帽的漢子邊罵邊摸出手銬,咔嗒一聲銬住了孟松胤的雙腕。
二人一左一右把孟松胤夾在中間,按剛才的來路返回,在街角的轉彎處登上一輛顯然早就等候在此的黑色轎車,朝正西方向捷駛而去。
孟松胤坐在後座上,依然被那二人夾在當中,眼見窗外的街景是往景德路方向而去,暗想齊教授估計得一點不錯,果然是往憲兵隊送,希望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最好也跟預計的完全一樣,只是挨一頓揍、餓幾天飯、聽幾天“思想矯正”的廢話。
剛才面對孟松胤的自動請纓,齊教授並未感到突然。滿蘇州城內,不要說是充滿正義感的熱血青年,只要不是鐵桿漢奸,任何人都對日本統治者充滿了刻骨仇恨。孟松胤說,只要能幫老師渡過難關,自己吃點苦頭沒什麼大不了——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來:自己已經算是蘇州俗話所說的“毛腳女婿”,為了神聖的愛情,這點犧牲算得上什麼?
齊弘文誇獎道,好,儒家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正是我們讀書人的理想追求、道德標杆,如今豺狼當道,我輩雖不能經天緯地、利濟蒼生,也須對家國天下抱有一定的擔當意識。齊依萱則淚眼婆娑,拉著孟松胤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
孟松胤自己心裡當然很清楚,家國天下之類的慷慨話嘴上說說自然痛快,其實最要緊的是把自家的帳目盤算清楚,借用一句升斗小民常用的話來說,就是“吃虧也要吃在明處”。今晚夜入齊宅,已然落下洗脫不盡的嫌疑,即刻回家的話,除了給父母帶來麻煩之外沒有別的好處,該死的日本人想出一道“五戶連保”的毒策,只要緊鄰的五戶人家中出現一位“不良分子”,所有人家都將受到懲罰。
所以現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能還是最明智的解決方案。
孟松胤有個疑問,就算自己進了憲兵隊,及時找到那位無錫的魯邦,又如何取得對方的信任呢?齊弘文說,新江抗指示,現在啟用後備的第二套暗語,分別是宋朝劉子翠和蘇軾的詩句——這第二套暗號,魯邦出發前已經背熟,而蘇州方面卻是剛剛接到啟用通知,包括自己在內原本也不知情。
孟松胤最大的顧慮還是進去容易出來難,但齊弘文說這個不用擔心,一是“情節輕微”不會關太久,二是已經想好後路,至時會託關係提前擔保出來。偽警署的一位副署長,是個腳踏兩頭船的傢伙,請他出面,萬無一失……剛想到這裡,一眼看到車窗外的街景似乎已到金門附近,孟松胤心跳猛地加劇起來。
進了大樓,先被推進一間門上掛著“第一取調室”的房間,銬在一張椅子上始終無人前來理會。
天亮以後,門開了開來,走入一位肥頭大耳的齙牙男人,身穿便衣,頭戴日本軍帽,面相顯得既精明又愚蠢。
“站起來!”齙牙暴叫如雷。
孟松胤想,真是一點不錯,體現絕對權威的最經濟做法就是:你站著的話就命令你坐下,你坐著的話就命令你站起來。
“你的,快快的交待,大家的,客氣一點,日子的,好過一點。不說,死了死了的有!”齙牙點上一支香菸。“你的,共黨分子的幹活,是不是?”
“易易艾①。”孟松胤脫口而出。
①日語,不,不是。
“你的,日本語的,明白?”齙牙一怔。
“卻篤①。”孟松胤答道。
①日語,稍微,一點點。
齙牙亂翻白眼,沒想到今天發利市碰到一位懂日語的,倒是不便再裝腔作勢、班門弄斧。
押送孟松胤進門的戴禮帽漢子偷偷想笑,但沒敢笑出來。
“他媽的,讀書人不好好讀書,搗什麼亂?”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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