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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彷彿又回到了貞元二十年的東宮。
吐突承璀記得,那是他在東宮度過的最後一個春天。也可以說,自貞元二十年之後,春天就把東宮徹底拋棄了。
正是在東宮那個最後的春天裡,吐突承璀第一次聽到這天籟一般的歌聲。
當時他辦完一件什麼差事,回東宮向太子殿下覆命。剛走到麗正殿外,就見到如今的聖上——當時還是廣陵郡王的李純站在臺階下愣神。李純的身後跟著幾名隨從,每人懷裡抱著一大盆盛放的紫色牡丹花,花瓣如紫色絲絨般潤滑濃麗,沁人的甜香撲鼻而來。打眼一看,便知是當下最稀有的品種——魏紫,而且還是並蒂雙花,整座長安城裡只有西明寺中才見得到幾株,無價可求。李純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覓得這幾盆珍貴的牡丹來送給父親。
吐突承璀趕緊上前打招呼:“大王怎麼不進殿去?太子殿下他……”
李純卻豎起右手食指,示意他噤聲。
吐突承璀這才注意到從麗正殿內傳出的歌聲,正唱到: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
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歌中唱的是仙人列如麻,吐突承璀卻覺得頭皮直髮麻。他從不知道,天底下真有歌聲可以好聽到讓人渾身戰慄,面板上一波連一波盪過酥麻感,恨不得立即跟著手舞足蹈起來。
吐突承璀好不容易才剋制住自己。從唱到的句子判斷,李純應該已經聽了一會兒了,難怪一臉的如痴如醉。可是,吐突承璀不記得東宮有這樣一位歌手啊。
他索性也在臺階下站定,陪著李純將歌聽完。
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
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不絕。心馳神漾。
良久,李純才喃喃道:“此方為仙樂矣。”
吐突承璀問:“……大王,您的牡丹?”
李純回過神來了,笑道:“太子殿下剛剛聽完仙樂,再看世間萬物,肯定俱失顏色。我這些牡丹,只怕送的不是時候。”
“不會的。”
兩人談笑著走上臺階,李忠言從麗正殿內閃了出來,攔在二人面前。
“大王,”李忠言躬身對李純道,“殿下說他今天頭疼得厲害,就不請大王進去了。大王送來的牡丹只留下一盆即可,殿下說待他身體好一些,定要仔細賞玩。其餘的就請大王仍然帶回王府去,與王妃和諸位王子、縣主們一起賞玩吧。”
身為太子李誦身邊最親近的內侍,李忠言絲毫沒有恃寵而驕,對任何人都謙恭有禮。在太子的長子李純面前,同樣不卑不亢。
李純的面色驟變,立即又掩飾過去,換用懇切的口吻道:“李公公,太子殿下的身體不要緊嗎?你看我都到這兒了,就讓我進去給殿下請個安吧?”
他這一片赤誠的孝心,任誰看了都會感動的吧。
“這……”李忠言為難地說,“太子殿下再三說,大王的心意他很喜歡。但殿下今天身子的確很不爽,到現在還起不來,實不得已……”
“明白了。那我明日再來給殿下請安。”
李純轉身便走。吐突承璀正在進退兩難,看李忠言給自己丟了個眼色過來,立刻心領神會,匆匆趕上李純。
“大王,奴來送您。”
李純只顧埋頭疾行,一言不發。一直走到東宮最僻靜的院牆之下,才猛停下步子,看著吐突承璀冷笑一聲:“你覺得怎樣?”
“我?什麼怎樣?”吐突承璀被他問愣了。
李純又冷笑了一聲:“頭痛?見不了我,倒能聽歌?”
吐突承璀趕緊把頭一低,大氣都不敢出。
捧著牡丹花的隨從們走得慢,剛剛才趕上他們二人。
李純厲聲喝道:“都把花放下!”
紫色牡丹花在宮牆下一溜排開,李純緩緩地說:“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搞到這幾盆雙頭魏紫的嗎?吐突公公,我剛才說得沒錯吧,今天這些花送得不是時候。”
他忽然抽出腰間的佩劍,朝那幾盆嬌豔欲滴的牡丹一通亂砍亂砸。
“哎喲,這是怎麼說的!”吐突承璀要攔,哪裡攔得住。
頃刻之間,稀世名花已零落成泥,碾作一地紫塵。李純猶不解恨,再過去跺上幾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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