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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日,“張記”豆汁不出十步的地方,盈白的月光底下,他喊一句請他聽戲,廣德樓就多出了一個聽客,不大懂戲,卻偏偏說不出的認真。
生逢亂世,天給的苦,他不認命,不信那些踩在老百姓肩膀上,拿著槍炮開天下的官匪。卻也沒想要學那些把理想掛在嘴邊的革命黨,手無縛雞之力,卻衝著槍口猛撞。
可他還是沒得安生。
他碰見了展昭。
永全院裡放他,可說是逼不得已;大帥府裡再相遇,他當作明哲保身;那當晚他脫口而出的邀請又成了什麼?
自作孽。
聯絡千絲萬縷,他沒有削金斷玉的寶刀,命運早就絞在一塊兒,剪不斷,理還亂。
“開鑼了。”
他懶得再想,抖抖衣服,拉開門,秋風灌進來,腦袋嗡的一熱。
歲月在眼前倒回去,褪色,發黃,復又鮮明。那些嘈雜聲色漸遠,留給他一個虛空的縫隙,他從縫隙裡窺出去,暗紅燈光和夜色糾纏不清,裹著樓頭那穿著灰色洋服的人,忽然朝這邊望來,雖面目模糊,卻分明可瞧見灼灼的光芒。
那人正靠著牆壁,遠遠望過來,大紅燈籠翻花的喜色,仍是刺眼 。
展昭愣愣,眼睛微眯起來,永全院裡的熱浪讓他彷彿覺得一切如置夢境,那些崇高的理想,流淌的鮮血都已遠去,只剩樓頭那間屋子,木門吱呀,走出人來——往事重現。
這沒來由的偶遇,竟又在小李紗帽,仍是同樣的門房。往事歷歷,恍惚昨日,一如初識。可有些人事卻如出行的黃包車,在太陽底下灰飛了車轍,卻實實在在來過。他合該忘了月下那一聲聽戲的邀請,不去廣德樓看那一展身的風采。
可偏偏,剪不斷,堪不破。
索性在大紅燈光下眯上眼,白濛濛的呵氣氳開,那穿這白假眠馬褂的人影就朦朧間奔來,攥著自己的手腕,霎時間,天旋地轉。
白玉堂帶著人竄間屋子,門在背後砰地甩上,驚得殷紅失手摔了鏤花手鏡,“噹啷”一聲,帶出冰冷冷的回聲。
白玉堂快一步,竄上去掩著她的嘴巴,“別嚷,也別問,”他柔聲細語,在這樣的時刻,這比什麼都有用。他忽然嚷起要吃糖炒栗子,分明是撒潑耍賴一副孩子像。這方法好,他省去解釋。
他怎好解釋?又能說些什麼?
滿眼的驚疑——殷紅已認出了展昭。
有些話,對著自己尚且說不清,道不明,又如何說給她聽?這趟渾水,他心甘情願去趟,別人卻不見得樂意。時刻的風險,殺機四伏,他不能冒然。
殷紅咬著嘴唇,紫紅假棉小夾襖攥皺了衣角。她推門出去,仍是順從:糖炒栗子的小攤兒樹在衚衕口,不長不短的距離。栗子會爆出甜胡的香味,回去時,一切又當恢復如初了吧?
也好,這樣,對誰都好。
她當然認得那張年輕清秀的臉,也看得懂今天展昭再沒掏出把手槍性命相挾,一切本可大不相同,南轅北轍地行進下去,可偏偏,往事重現。“裝聾作啞,明哲保身”——她要活得好,亂世裡就不能忘了這樣的信條。可總是不甘,她被摒除在外。白玉堂把生活畫出了一個生分的圈,有些事,有些人,活在圈外的“過去”;有些卻活在圈內,成了他不為人知,諱莫如深的“現在”。她無從介入,不得其門,不甘無奈,卻不便讓他知道。
亂世春秋,兩不相欠,這樣……也好。
秋風突起,刺進她微敞的領子,帶起個冷戰。暮色四合,永全院人聲湧起,她傾耳聽著,心口冰麻,沉下去,不起波瀾。揚一揚笑臉,緋紅胭脂淹沒悲涼——她仍舊是她,活在一方自己的舞臺,本本分分。
屋裡屋外,一扇門切割出迥然的兩界,門外的人無從踏足,門裡的人寸步難脫。
咿咿呀呀的戲劇,悲喜交錯,上演在紛亂紅塵,停不了。
屋子裡的昏光淡去,白玉堂鬆了手,剛才捏的狠了。展昭抽手慢慢退進屋子,那大紅的鴛鴦被攤在床上,零亂地豔色。展昭卻彷彿無覺,挨著床腳坐下,在洋服口袋裡摸索一陣,摸出盒洋菸,鉗著一根送進嘴裡,洋式的火機噼啪摩擦了一陣,卻崩不出火星,他的手微微地抖,使不上力。
白玉堂看著,盯得仔細,這才發現那衣角袖間乾涸後的印記,脫離了人體,黯然——是血。
“傷了?”他提了口氣,兩個字緩緩吐出來,心卻揪在一起。
展昭愣愣,抬著胳膊看袖口的血跡,茫然無措的一陣,又突然搖頭。煙叼在嘴裡,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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