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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舅舅鄭天良說:“群眾的覺悟太低,你是回鄉知青,要帶頭學好檔案抓好綱。”我舅舅嘴上答應,但實際行動也是比較消極的,因為他雖然是大隊獸醫,但他的業務範圍實際上已擴大到了全公社,騸牛卵子的活根本忙不過來。黃國標在舅舅幾次缺席批判會後,一次當著大隊書記陳根生的面狠狠地批評我舅舅說,“鄭天良,你的思想態度很成問題,只顧走白專道路,當技術權威,腦子裡階級鬥爭的弦全斷了。再這樣下去,我就叫人把你送到縣裡去辦學習班!”我舅舅嚇得頭上直冒虛汗,按照大隊書記陳根生指示寫出一份檢討給工作組,才算過關。在舅舅小心謹慎學習檔案的那天下午,紅棉生產隊張二槐跌跌爬爬地來喊我舅舅,紅棉隊一頭正在耕田的牯牛急性拉稀,已經癱倒了,我舅舅聽了後,夾起箱子就跑,黃國標正在講到“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線”,他命令我舅舅:“不許走!”等學到黃昏我舅舅趕到紅棉小隊的時候,那頭正當壯年的牯牛已經嚥氣了,養牛的張二槐抱住牛頭捶兄頓足號啕大哭,黃國標不會知道,鄉下的一頭耕牛比一條人命還要重要,去年冬天前廟生產隊死了一條耕牛,看牛的錢朝貴就上吊自殺了,所以我舅舅只要一聽到牛病了,總是拔腿就跑。
第二天前廟隊又有人來叫我舅舅,生產隊十八頭豬患暑熱不吃食了,我舅舅跟大隊書記陳根生請假,陳根生看了看黃國標,黃國標非常果斷地說了兩個字不行。一向溫和的我舅舅終於眼睛通紅地在學檔案會上跟黃國標幹了起來,他將顏色陳舊的藥箱子垛到黃國標面前的一堆檔案上:“你們這些城裡大老爺們對人民群眾還有沒有一點階級感情,紅棉隊的牛已經死了,還要前廟隊再死幾十頭豬,安的什麼心?”
黃國標愣住了,他嘴上的鬍子在夏天的悶熱中滲出許多汗水。突然他從猝不及防的襲擊中迅速反應過來,於是果斷地拍響了桌子:“下面有沒有基幹民兵?給我將鄭天良捆起來,我現在就可以定他個現行反革命。”
可下面一點動靜都沒有,現場僵住了,空氣也凝固了。
我舅舅一副李玉和英勇就義前的大義凜然。
陳根生就像抗日戰爭時期的一個偽軍一樣,一邊對黃國標點頭哈腰,一邊狠狠地訓斥我舅舅:“鄭天良,如果你不寫出觸及靈魂的檢查來,我就把你吊在樹上抽!”可我舅舅拎起藥箱義無反顧地消失在黃國標憤怒的目光中。
此事過後,黃國標也感到非常煩惱,縣裡階級鬥爭搞得如火如荼,可鄉下卻死水一潭,難怪毛主席當年要開辦“農民運動講習所”,群眾的覺悟太低,連鄭天良這樣回鄉知識青年都對革命如此冷漠。於是他在鄉下一邊忍受著蚊子的叮咬,一邊懷念在縣招待所吹電風扇的幸福生活。黃國標是縣委招待所的所長,這次被派下來要在大隊幹一年的工作組長,兩個組員是縣裡和區裡派來的女同志,只會讀讀檔案,也幹不了什麼大事。陳根生就對黃國標說:“黃組長,群眾覺悟低,我也有責任,說老實話,我們這裡的老百姓幾百年來沒有出過一個殺人放火的壞人,頂多有些偷雞摸狗的,階級鬥爭難度確實很大。”工作組住在大隊部自己燒柴火做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陳根生給黃國標送來了兩條魚,以示關心,黃國標按規定付了三毛四分錢。陳根生對黃國標說:“黃組長,你是縣裡的領導,能不能給我們從縣化肥廠弄點化肥來,最好價格能便宜一點。這樣你就既為我們‘抓革命’,又為我們‘促生產’了。”黃國標自作多情地拍著胸脯說:“沒問題。”
黃國標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力量,那時候化肥限產,計劃分到每個公社,再分到每個大隊每個生產隊,縣裡的政權三天兩頭地換人,新來的縣委書記他還不認識,想弄一兩化肥也是不可能的。黃國標找到一個認識的縣革委會副主任,副主任給化肥廠批了十二噸氨水的條子,氨水是化肥生產過程中的廢水,每噸只要三塊錢,氣味刺鼻,揮發快,用橡皮囊拉回來後本該立即潑到秧田裡。黃國標自作主張地說:“倒進肥料坑裡一起漚,肥效高。這叫科學種田。”陳根生等當然不懂科學,就將氨水全都漚進了肥料坑裡,上面還用牛糞糊了一層。
三天後,果然整個村裡都聞到了氨水發酵瀰漫出的刺鼻的氣味,社員們都說肥效上來了,其實恰恰是氨氣揮發肥效跑光了。於是生產隊的社員們在烈日當空的中午去挖氨肥準備送到正在抽穗的稻田。
那時候,我舅舅正在東風生產隊騸牛卵子。
壯勞力都去挖科學肥料了。黃國標也鬥志昂揚地一起來到現場促生產。肥料坑地勢低窪,入口處只有一條道,池子四周都是密不透風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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