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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天良高中畢業的時候,高考已經取消了,他回到了村裡。村支書說:“你文化高,就在村裡當獸醫吧!”
舅舅說行。舅舅很快就成了全村全公社最有名的獸醫,村裡為人看病的赤腳醫生是村支書小學畢業的小姨子殷小紅,經常將有小病的人看出大病來,將有大病的人看成死路一條。於是,夜深人靜時,經常有村民偷偷地找我舅舅鄭天良看病。我舅舅實際上成了一個既看畜牲又看人的雙料醫生,就像一個優秀的雙重間諜一樣,在人和獸的兩個領域裡行走。我不想把這種經歷看成是對他後來人生的比喻,但我無法控制這種不可理喻的聯想。沒辦法。
我舅舅原本是一個農民,一個手藝高明的獸醫,那時候每個生產隊每年都要給十幾頭剛發育成熟的小公牛做計劃生育手術,舅舅騸牛拿工分不拿錢,每個生產隊長們出於對手藝人的尊重,常常將牛卵子送給我舅舅,我舅舅拒腐蝕永不沾,從來不拿牛卵子作回扣。牛卵子下酒,壯陽補腎,能讓新媳婦夜裡只剩半條命,男人們都搶著要,許多生產隊把牛卵子作為獎品,獎勵給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和批林批孔的積極分子。我舅舅那時候長得高高大大,穿一身藍布中山裝,上裝口袋上插一支“新農村”鋼筆,語氣也很溫和,一副儒雅的知識分子模樣,舅舅每天腋下夾一個沒有油漆的小木箱走村串戶,箱子裡放著獸用注射針管和藥品,還有幾把大小不一規格齊全的磨得雪亮的刀子,分別用來騸牛和騸豬,偶爾也騸一兩條性情暴躁作風不好的公狗,不過公狗騸了後雖然呆在家裡不亂跑也不對母狗耍流氓了,但卻更加沒有了責任心,該叫的時候不叫,不該叫的時候亂叫,主人家的雞被偷光了,狗卻閉著眼睛視而不見,主人睡到下半夜,狗卻無緣無故地對著天上一輪清冷的月亮狂叫一氣,主人只好將狗用繩子勒死,將狗肉醃熟,過年時吃。
我舅舅的好名聲是從不要牛卵子開始的,村裡人都說鄭天良嚴格要求自己,狠鬥私字一閃念,樂於助人、作風正派、是毛澤東思想培養出來的知識青年的好榜樣。
我舅舅走上仕途純屬偶然,他最初的理想就是成為全公社最優秀的獸醫,成為全公社騸牛卵子第一人,然而這個樸素的革命理想在一九七三年夏天被修改了。他走上領導崗位類似於一個八十歲的寡婦不僅找到了婆家還生下了一個胖頭小子,出人意料,更有點滑稽。
一九七三年夏天熱得全村所有的狗在一大早就吐出了舌頭,太陽還沒升起來,樹葉全都捲了起來,乾裂的土地上灰塵像麵粉一樣稠密,玄慧寺拆得也只剩下了最後的皮包骨頭。社員們在烈日下集體勞動集體流汗集體說著黃色的故事和笑話,過著苦中作樂的日子。
從伏牛崗玄慧寺沿著一條彎曲的土路向下,經過一片茂密的柳樹林,崗窪子下面就是生產隊的肥料坑,肥料坑原是明朝靜空法師率三十六眾僧開挖的一個水池,自民國開始,玄慧寺日漸衰敗,解放後寺裡已無一僧人,沒有小和尚下山抬水了,水池也就成了生產隊的有機肥料坑,裡面漚著草皮、豆秸、樹葉、豬牛雞糞和每家每天送來的人糞和尿,春播秋種的時候,社員們將有機肥挖出來裝到糞桶裡挑到田裡,莊稼就長得又青又綠。“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肥料坑在隊裡具有和糧倉同樣的意義。每到夏季肥料坑裡發酵的農家肥翻出一股股黑色的氣泡,漚出一股股臭氣的時候,社員們總是歡欣鼓舞奔走相告,那些氣泡就是糧食的形象,臭氣是他們秋後鍋灶裡的米香。我舅舅走上仕途與這個臭氣熏天的肥料坑之間居然構成了一種因果關係。
《放下武器 》許春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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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裡派來一個工作組幫著抓革命促生產,組長是一個臉上長著鬍子、酒糟鼻子很明顯的黃國標,黃國標的主要任務本來是幫著社員們批判林彪的,並告訴社員們林彪是如何跟兩千多年前的孔老二穿一條褲子的,禿頭社員鄭廣發因為跟林彪的頭頂的情況基本上差不多,有點忌諱,於是就發表了不同的看法,他說林彪是副主席,每天都有肉吃有酒喝,不可能沒有褲子穿,更不會跟兩千多年前的那個姓孔的合穿一條褲子。社員們轟堂大笑,大夥坐在柳樹林蔭下,有的掏鼻孔,有的摳腳丫,還有一些人玩弄著活捉的知了,唧唧地叫個不停。批判會開得很不嚴肅,老百姓對抓革命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們更關注的是口糧。
許多年後,我才知道,文化革命主要是奪權與反奪權,在上層革命還有點意思,對於千千萬萬的廣大群眾來說,是相當無聊的,學檔案只不過是想逃避太陽的暴曬,所以社員們一到夏天和天寒地凍的時候,就強烈要求批判林彪。黃國標氣呼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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