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第3/4 頁)
一直就在賭博。李小芳說,他把錢都賭光了。我說,都賭光了?李小芳在電話那頭突然很憤怒,說,我要跟你父親離婚。
我又再次回到西地,我覺得很可笑,我總是在父親離婚的時候回到西地。但這回,父親的變化很是出乎我的意料,父親老了,老得好像不能再老了。他看見我,也沒什麼表情,靠在椅子上,半閉了眼睛,嘴巴來回蠕動著,不知在嚼什麼東西,那樣子很專注,大概就像我小時的模樣,似乎也是弱智的,除了嘴裡的那點東西,他對嘴巴以外的世界已經不感興趣了。我說,你在吃什麼?父親停止了咀嚼,脹了一下脖子,將嘴裡的東西嚥下去,說,黃豆。當時我也不知道黃豆對他原來那麼重要,也就不問了。
李小芳什麼也沒變,而父親卻變得這麼老了,他們倆個在一起,確實不像一對夫妻,父親倒更像是她的爺爺,起碼也是父親,李小芳跟著這樣的一個丈夫過日子,我也有點同情她。
她好像很需要我的理解,幾乎是用懇求的口氣說,“我跟你父親離婚,你怎麼想?”
我說,“我沒意見。”
李小芳又嘆一口氣說,“我跟你父親結婚,是一個錯誤。”
“是的。”
“我除了自己的衣服,什麼也不要。”
其實,父親除了那二間不能搬動的屋子,也沒什麼東西了。讓李小芳那麼憤怒的那次賭博,發生在半年前,父親不但輸光了身上的錢,作為暴發戶標誌的“大哥大”,連城裡的參茸鋪也輸了,只得轉手他人。
母親對李小芳的離婚,頗有微詞。母親甚至義務替父親當說客,勸了幾次,但是李小芳不聽。
母親說,“李小芳見你父親老了,又不要他了。”
我說,“嗯。”
“你父親老得這麼快,還不是她搗的。”
“嗯。”
“你父親命也不好,這麼老了還要離婚。”
母親的意思是,李小芳是個狐狸精,吸光了父親身上的精血,就不要他了。李小芳叫床的聲音,在村裡是很有名的,母親即便搬回了老屋住,也聽得見。但是,從某天開始,李小芳不叫了,不叫了的李小芳脾氣就大,村人經常就聽到他們的吵鬧聲。
李小芳說:“別來了。”
父親說,“嗨,嗨嗨。”
“不能來,就別來了。”
“誰說我不能來了?”
“你是不是在外面亂來,回家就不行了。”
“要是那樣,我就高興了。”
“那怎麼就沒用了?”
“嗨嗨,會有用的。”
“煩死了。”
“唉”
父親在村裡幾乎成了一個笑話,大家都知道他那玩藝兒不行了,那玩藝兒不行,自然是很好笑的。三百多年前,馮夢龍在這一帶當縣令,就收集過許多這方面的笑話。譬如他的《笑林廣記》裡有一則是這樣的:一老翁年過花甲,猶欲娶妾。友人勸之曰,老兄年逾耳順,精力漸衰,何必作此有名無實之事?老翁不悅曰,我老當益壯,汝何以知我有名無實,我偏要名實兼而有之。友曰,既要納寵,末識要何等人?翁曰,我不要嬌嬈幼女,只要平常少婦。一要體胖,二要拳大,三要指尖,四要有七八個月身孕。友曰,老兄所要,令人不解。翁曰,六十非人不暖,體胖好給我暖身,拳大好與我捶腿,指尖好與我搔背。要七八個月身孕者,萬一我一時高興,恐那話疲軟不舉,好教他底下伸出小手兒來望里拉。
父親是衰老了,父親的衰老當然是從床上開始的,其實,誰的衰老又不是從床上開始的。父親遠不如笑話中的老翁那般機智,對他來說,別的東西沒用了也就算了,那玩藝兒沒用了是萬萬不可的。父親開始吃鹿鞭。他做鹿茸生意,吃鹿鞭很方便,他教李小芳用老酒燉。但鹿鞭也沒幫上父親什麼忙,吃了老酒燉的鹿鞭,也末見它有什麼威力,倒是老酒發揮了威力,把父親醉得暈頭暈腦。
那段時間,父親吃了很多鹿鞭,每天夜裡吃一次,村子裡四處彌散著鹿鞭和老酒的氣味。那時,他除了吃鹿鞭,對什麼都不關心,生意也虧空了。而且這鹿鞭貴得很,就算父親有點錢,長期也是吃不起的。李小芳就不再替父親燉鹿鞭。
李小芳說,“別吃了,這東西沒用。”
父親說:“有用的,會有用的。”
“真別吃了,你把全世界的鹿鞭都吃下去,也沒用的。”
“為什麼?我就不信。”
“你老了,老了自然就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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