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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
外婆走到書櫃前站了許久,又越過書櫃抵達陽臺,暮色裡是一個嶄新的上海,與她老舊的傷感故事毫不相干。過去種種,其實對她而言,也都是年代久遠、需要節制的悲傷與遺憾了。
宗瑛站在旁邊,與她講這些天同浙江親戚們聯絡下來的情況。
她按簿子上的老號碼逐個打過去,前面幾個都撥不通,只能以後再慢慢找。姨外婆家的那個倒還有人接,但被告知姨外婆現在已隨女兒移居南京。她緊接著往南京那邊打了電話,那邊講姨外婆也很惦記姊姊,如果能見面,他們就儘早安排。
雖不能個個都聯絡上,但還有一個能立即見面,這對外婆來講,已經是不小驚喜。
宗瑛和南京那邊又聯絡了一次,兩個老姊妹隔著電話用鄉音講了半晌,忍住落淚的衝動,迅速敲定了見面日期——9月3號,週五晚上。
上海到南京,吃過午飯穩穩當當出發,開車上高速,抵達時正好迎接南京的落日,進入市區遭遇小小擁堵,是再尋常不過的工作日晚高峰,這是2015年的南京。
那麼七十多年前呢?導航提示還有三公里就到目的地,宗瑛望著遠處風平浪靜的高樓,制止了自己繼續往下想的念頭。
會面地點就在姨外婆家裡,南京市區一間普通商品房。
她女兒女婿置辦了滿桌子的菜來招待,十分熱情,講話都帶著一腔南京口音,只有老姊妹講的是淳安方言,她們兩個自成一個世界,日漸渾濁的眼眸皆被潮溼的喜悅包裹。
久別重逢,大多如此。
將近晚八點,住浦口的外孫一家、住江寧的外孫女一家也都陸續趕到,狹小的一個屋子一下子多了十來口人,頓時熱鬧得像過年。電視機播著當地新聞,孩子們在沙發裡翻滾,有人在廚房幫工,有人在客廳擺桌……宗瑛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她家裡不會有這樣多的人口,也不會有這樣的聚餐,這對她而言,是陌生的煙火氣。
姨表妹見她一個人尷尬地佇在那,趕緊叫小囡招呼她坐。小囡抬頭喊她:“上海姨母快點坐呀,馬上要吃飯啦!”宗瑛這才收回神,走向靠西邊的一對小沙發,請兩個老人家過來入座。
席間,外婆理所當然成了關注的焦點,也有人想打探宗瑛的情況,但宗瑛貿一看就十分內向,他們稍微問了幾句也就打消了繼續探詢她的念頭。
一頓飯愉快結束,已近晚十點。
平日裡這個點,老人家都早早休息了,但今天情況特殊,兩個老人家到現在也沒有睡意,一家人就都陪在旁邊,切了西瓜備了冷飲看電視。
宗瑛在角落裡坐了一會兒,電風扇吹得她隱隱頭疼,姨表妹見她輕皺起眉,便問:“是不是太悶氣了?”緊接著又說:“要去外陽臺吹吹風嗎?”
宗瑛默不作聲地點了下頭,姨表妹便起身領她去朝南的外陽臺。
對方開啟窗戶,講:“空調一直開著,之前燒飯的油煙沒能散出去,是不舒服的。”
宗瑛沒應聲,從口袋裡摸出煙盒,問她:“可以抽菸嗎?”
“恩?”姨表妹點點頭,“沒關係的,你當自己家就好了。”
宗瑛站在視窗點了一支菸,從稀薄煙霧裡看出去,萬家燈火似星光閃爍。
真好,宗瑛想。
她下意識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22:06,已經過了晚十點,但毫無動靜。
旁邊的姨表妹察覺她有些焦慮,又見她盯著時間看,以為她是著急回上海,便講:“你們今天就在南京住一晚吧?”
“恩。”宗瑛應得含含糊糊,她解鎖手機,點開搜尋頁,猶豫片刻,搜出滬戰大事記。
“8月21日,敵增援到,雙方激戰,陷於僵持狀態。
8月22日,匯山碼頭我軍繼續向兩翼進展,東面逼近楊樹浦路,西面到橫浜河。
8月23日,日機轟炸先施公司,死傷800餘人。
8月28日,我軍與羅店之敵激戰旬餘,傷亡過半,羅店鎮陷落。
9月1日,日軍第12、18、21、22、36等旅團抵上海……同濟大學被日軍轟毀。”
寥寥數筆記錄下來的重大事件,顯示出戰爭的走向,但對於身處其中的每個平民的命運,卻無法一一顧及。
就在她忍不住要去搜她曾經放棄的那三個字時,“叮咚”一聲,頂部突然推進來一條消費提醒。
宗瑛飛快點開,消費地點顯示是南京本地一家叫百祥藥店的商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