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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讓他阿爹知道陳玄志被人勒死,只怕立時就會懷疑自己弒父、弒君之事是否被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待意識到發現了真相的是自己的親兒子,他阿爹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自己從弒父、弒君的兒臣,變成了將以被弒殺為結局的君父?他會怎麼看待自己的親兒子呢?潛在的送葬人嗎?
在他開口糾正自己的命令前,他的鷹犬自屋裡出來,向他獻寶道,“三哥,人已經幹掉了。”
——他慢了一步。
卻也沒太懊悔,只平靜的轉而吩咐,“處理乾淨吧。”
便有人抱了柴草進屋,往灶臺裡多添了一把火。
……
當李沅離開掖庭時,那偏僻的小院子裡陳玄志的屍體已燒了起來——過不了多久,整棟屋子都將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沒有人會知道陳玄志究竟是怎麼死的。
十四郎做了一個夢,夢裡阿孃正在給他講故事。
那也是阿孃生前給他講的最後一個故事。
——海鳥飛入了魯國的王宮,相國驅趕它,而魯王喜愛它。巫祝模仿海鳥的鳴叫聲引誘它,以網羅捕捉了它。
於是它住進了雕樑畫棟的宮殿,腳下繫上了黃金的鎖鏈。它食不甘味的吃著甘沃肥美的食物,寢不安席的聽著金石絲竹所奏的雅樂。
相國憎惡它,說這是一隻毛色不純、來路不明的野禽,快些趕走了吧。而王喜愛它,說它毛羽清麗、音色婉轉,它落難至此,我將善待奉養它。
海鳥驚恐、憔悴,毛羽日益枯槁,音色日益嘶啞。相國已不再驅趕它,而王也不再喜愛它。
它行將死去了。
卻留下了一隻小海鳥。
十四郎昏昏沉沉的從夢裡醒來。
他幾乎已忘了阿孃曾給他講過這麼一個故事,畢竟這故事太不中聽了,就只是一隻海鳥溫溫吞吞的落難罷了。既沒有引人入勝的細節,又沒有令人精神一震的轉折。
可在這一刻回憶起它,十四郎卻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忘掉它了。
……原來我就是那隻被留下的小海鳥嗎?十四郎想——原來阿孃其實是身不由己的,其實自始至終都希望能離開那座黃金的牢籠嗎?
原來,“離開”才是早應作出的正確的選擇。
他坐起身,發現雲秀正坐在窗子邊讀書。她咬著筆頭,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冬日慘淡的陽光透過白霧似的煙羅紗落進來,照亮了她散漫溫柔的面容和纖細姣好的指尖。
而後她意識到他醒過來了。那百無聊賴的懶散像蛋殼般被磕開一角,裡頭那個跳脫歡騰的少女跳躍出來。她回看向他時,眼瞳就已被點亮了。
想到離開之後,便將和她相攜相伴,十四郎便覺著漫長的迷茫之後,他的人生終於安然美好塵埃落定。
“我居然睡著了……你等了很久嗎?”
“沒有,我也才剛回來。”
“‘私事’處置好了嗎?”
“算是吧。”
看雲秀的反應,十四郎猜測事情沒那麼順心,但她決定隨它去了——在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件事上,雲秀確實欠缺了一些執著。和他們這些人不同,雲秀似乎很少在意事情是否按她期待的發展了,也很少想去幹涉、修整那些令她不快的東西。
真是奇怪啊,十四郎想——人類渴求力量,不就是為了活得更稱心如意嗎?不就是為了在和旁人的理念起衝突時,確保需要妥協的那個不是自己嗎?明明擁有能夠肆意妄為的力量,卻依舊允許那些礙眼的東西在她眼前活蹦亂跳,輕易就對不順心的事釋懷——她的心性還真是凡人所難以理解啊。
他並不想成為、大概也一輩子都無法成為這樣的人。
可當這份散漫出現在她的身上時,他卻覺著喜愛。
他便對雲秀說,“我也準備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雲秀卻沒有回應。夕暉落入她的眼眸,令那雙向來跳脫無憂的眼睛也顯得深沉了。她就用那眼睛凝望著他,不知在欲言又止些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十四郎甚至懷疑她在為何事而遲疑——懷疑她後悔答應他,要和他一道去遨遊。
若她真的後悔了怎麼辦?十四郎竟也在初醒的、尚還未活躍起來的思緒中,稍稍假設了這樣的情形。而他的內心竟未因此產生太多的波動——大概因為早在最初相遇的時候,他便已接受了“萍水相逢”的結局。浮生在世,終有一別。父母兄弟尚且如此,何況是碰巧落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