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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前擺著其中一隻碗,腿下跪著一張舊蒲團。
老僧也不說話,只微微笑的看著她。
黃珊看著眼前的裝了水的破碗一會兒,抬頭問:“不知大師法號?”
老僧道:“貧僧法號明澄。”
黃珊問:“大師相信修苦禪才能知佛嗎?”
老僧道:“貧僧並沒有修苦禪。貧僧吃得好睡得香,不覺何為苦。”
黃珊默默點點頭。半晌她說:“大師,我不懂佛理。我有個朋友曾跟我說,人生就要順應天道,天道是無,人要看淡生死。所以魚吃蝦,蝦吃泥,甚至人吃人,都是有存在的道理的。大師,你說這對嗎?”
老僧仍微笑的望著她,問:“檀越想知道什麼呢?”
黃珊怔怔半晌,闔上眼睫道:“我想不通。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道理,可我身在其中,卻感到十分痛苦。”一顆淚滴進她面前的碗裡,水波倏爾一蕩。“如何才能懂天道呢?”
老僧唸了聲佛,答:“檀越是人,如何妄欲得知天道?”他望著黃珊,眼中澄明祥和,“檀越心中有物,如何不以天道為無而苦?”他指著院中繁花似雪的桂樹,“檀越看到了什麼?”
黃珊老實的說:“一棵樹。”
那老僧笑道:“檀越若不去看它,心中又怎會有樹?葉生葉枯,他生他,他枯他的;蒲團在地,無論有人坐他,無人坐他。”老僧雙手合十緩緩道,“檀越何去看天道?檀越何不看己身?花開花落我仍是我,棍棒加身我仍是我,阿彌陀佛——”
黃珊呆在這一聲佛號裡,好像突然之間周身一輕。
她飄飄蕩蕩半晌,似乎才魂魄歸身,那老僧仍安安靜靜的望著她。
黃珊輕聲說:“大師,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因為我可能出了這門,又忘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屋中兩人寂寂對坐,屋外一人靜靜拾花。
黃珊忽而問:“那人為什麼要拾花?他是大師的弟子嗎?”
老僧笑道:“他不是貧僧的弟子。幾年前,他同女檀越一樣誤入貧僧院中,以後每年九月,他便來我這裡撿花。”
黃珊問:“為什麼?花開花落,不該自歸塵泥嗎?”
老僧又笑:“檀越又痴了。花是花,人是人,檀越既為人,何作花語?”他望向屋外那人,道,“他與檀越倒也有些相像。他心中亦落滿了花,所以他要一片一片的拾淨。”
黃珊問:“那種揀法,永遠也揀不淨的。”
老僧唸了聲佛:“世間塵埃何其多?花揀不淨,是心中有花。心中無花時,不撿也無花。”
又是一陣山風拂來,滿室花香,花香滿室。
黃珊閉目不語良久,最終睜開眼,清聲懇問:“……我能在這住下嗎?”
片刻後,黃珊走出了茅屋。
她徑直悄步走到那棵桂樹下,拉起一片白紗裙襬,彎膝蹲下,像那緇衣人一般抬手撿起了花。
地面上散散落落鋪著一層層碎花,見之不知千百萬瓣。如果這樣一瓣一瓣的拾,要拾到哪一年哪一月?
她纖細的手指探花去拾,比白雪更白皙,比銀桂更馥郁。
兩人互不出聲,各自撿花,直等日過中天,百鳥嚶囀,又至日暮鍾起,山嵐欲燃。黃珊累得很,也疼得恍惚,但她仍在很慢很慢的拾花。
然後那緇衣人忽而開口說話了。
他的聲音好像月下春水,松間悄箏,黃珊被疼痛浸沒到湖底般的意識彷彿被撥雲而來的明日撒落一片光輝,倏爾醒了過來。她抬睫去看他。
距離親近,緇衣人藏在僧帽下的幾痕烏髮隱隱露出,眉下漆黑的雙眼中遙映著天光山色,他的目光卻滌盪開山巔一派雲霞蒸蔚,清明透澈的散照而來。
他看著黃珊,用微笑又令人看不透的口吻道:“天色晚了,先做飯罷。”
黃珊點點頭。有心要站起來,似乎又疲憊至極做不到。
緇衣人嘴角微微翹著望向她,一手收住滿襟桂花,一手伸來,穩而輕的搭了下黃珊的手臂,將她撫了起來。
他問:“還能走麼?”
黃珊臉容愈發素白,她闔了闔眼睫,亦微笑了一下:“我可以。”
那人安靜聽了,一語不發,卻沒有放開她,反而扶她到院外的一座圓木墩上坐了。然後他俯著身,溫聲淡道:“我去拾柴,你在這裡稍坐。”他頓了頓,望著她說,“我的花給你,你替我將它們撒進水裡可以麼?”
黃珊“嗯”了一聲,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