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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很快就過去了。夜色來臨,白秀才輕輕地抱著鯉魚,仰頭望月。隔著水,月亮也模模糊糊,有些青綠顏色。在水中,眼淚也是看不見的。
他想起白居易辭“不得哭,潛別離;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不禁悲從中來,又想起下句“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越發心酸難抑。忽聽鯉魚道:“秀才,你背首詩我聽。”他忙收斂心神,道:“聽哪個?”鯉魚想了想,道:“那個什麼花什麼月的。”白秀才不由微微一笑,凝神片刻。月華之下,一整篇晶瑩華美的《春江花月夜》從江上冉冉升起。水做的詩行恰似空裡流霜,在風裡發出洞簫般的吟詠。有的飄飄入雲,掛上廣寒宮的桂樹;有的呼嘯而飛,沾溼了夜鶯的翅膀;有的撲向漁火,在紅焰旁化作一聲輕嘆;還有的沉進水裡,像透明的鰻鱺繞著鯉魚悠悠遊弋。
白秀才抱著鯉魚坐了一夜。潮水攜著落花沖刷著他的臉,於是許多淚也就隨江而去。
天明時,他起身走到岸上,駐足看著鯉魚。鯉魚看了看他,掉尾遊走。
白秀才走遠了。鯉魚忽然大哭起來:“臭黃魚,你走吧!你去娶媳婦吧,我才不給你做媒呢!我才不稀罕你呢——”
茫茫天地,又只剩下它一個了,像剛從眾鯉棲身的深淵裡跳出來時一樣,形單影隻,一個同伴也沒有。那時候,它心中充滿勇氣,現在卻滿是孤獨。那個人走了,像改了天地,未知的世界那麼大,那麼可怕。鯉魚悽惶地在原地呆了好久,終於大聲道:“你說的,做滿了一千零一件好事,就能化龍。雖然看起來還是鯉魚,可我已經是神龍啦,我什麼都不怕!我什麼都不怕——怕————怕——————”
它一口氣逆流直上,可一路波光灩灩,白浪滔滔,白秀才的聲音隨濤聲浮沉不絕。它跟著那虛幻的聲音念:“……來無蹤,去無影,凡聖相同……也無生,也無死,永遠長生。”
它不知道遊了多久,唸了多少時候。餓了,累了,卻不願停下來去想。
天茫茫的,地昏昏的,江水永無止息地流淌。而那個曾經發誓地久天長的人,卻已經不在它身邊了。
一朵苦瓜花兒飄零在水中,空自順江流去。
野渡無人舟自橫。
蘆葦蕭蕭,荒煙渺渺。天上掛著滴溜圓的一個大月亮。和白秀才分別之後,鯉魚已經第五次看到這樣的圓月。不知不覺,它已經離開長江,由運河來到這裡,逗留了快兩個月了。月亮像一隻不變的眼睛,一直在天上凝視著它,讓它彷彿覺得,時間並沒有過去,一切都沒有更改。
此時,月光滿天滿地,流瀉如水,彷彿一仰脖就能喝到嘴裡。許多異類正聚集在蘆葦蕩裡,就著月光吸飲酒水。揚州郊外瘦西湖邊,到了滿月之夜,總會有這樣熱鬧的荒野盛宴。
“聽著!”高高的船頭上,一個眼凸肚大的老頭滴溜溜轉了個圈,“嘭嘭”拍著肚皮,“我養個雞兒,賽過人家馬價;我家老鼠,大似人家細狗;避鼠貓兒,比猛虎還大。頭戴一個珍珠,大是一個西瓜;貫頭簪兒,長似一根象牙——”他一躍而起,頭下腳上空旋三圈,“呱呱”大笑:“月宮裡的□□,也請我去吃茶;龍宮裡的海馬,莫敢跟我幹架;我唱一支小曲兒,織女兒都奈不得守寡,趕著請我下榻!”船上的老少都起了噓聲,更有人笑叫著:“老青頭,憑你的年紀,多半不中用了罷!去了也白搭!”“老不正經的,活該不中用!”
一個頭戴翎冠的細挑個年輕人啐了一口,輕俏地打了個唿哨,一個倒栽蔥單指倒立,一上一下地彈跳著,雙腿在空中咯咯敲擊,腳踝上的鈴鐺嘩嘩作響:“我昨日在岳陽樓上飲酒,昭君娘娘與我彈了一曲琵琶。我家下還養了麒麟,十二個麒麟下了二十四匹戰馬。我手拿鳳凰與孔雀廝打。我蹦一蹦就蹦天上,摸了摸轟雷,幾乎把我嚇殺!”他往地下一縮,滑稽地作出驚嚇模樣,又一手撐地跳起:“我跌到了海底下,徒手捆了條大鯊,掛上了千斤犁耙,種了三萬八千畝胡麻,麻姑瞅見了驚歎也,真真叫滄海變桑麻!”大家又笑又叫,把船板拍得山響:“秋聲子,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這算什麼!”一個紫衣姑娘耍開長髮,拔劍起舞,“天公敬我姑奶奶,雷公同我稱兄弟。我手把長江洗頭髮,端了西湖照影。我拔一根頭髮放秤上,巫女峰作秤錘也要翹一霎。我從頭背諸子百家,九萬條大船也裝不下;我彈一彈手指甲,灌江口二郎便成肉醬;我輕輕吹口香氣兒也,泰山五嶽都跌個倒仰!”她舞到興頭,翩然後仰,劍鋒遊過面門之上,作欲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