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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走過去,心如鹿撞,腳步虛浮。這一套西方上流社會禮儀,我哪裡會,又哪裡慣。不知道董翩之前帶來的那些女孩子都是如何反應的。
走到奶奶身前,完全下意識蹲在她身前,她微笑地輕輕抱抱我,我亦回抱著她,然後僵硬地在她臉頰吻了一吻。當嘴唇落在她滿是皺紋卻依然白皙的臉頰上時,她孩子一樣滿足輕笑的樣子如水花漫卷波波漾開化解了我原本的尷尬。要到這麼近,我才能看到她眼底的藹然慈祥,淺褐色瞳仁亮亮清澈滿是寵溺。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為這一雙淺褐瞳仁如此溫柔地注視於我。老年與童年一樣,都是脆弱而無力的,能為自己主宰掌握的東西少之又少。我想起自己孤獨而脆弱的童年,沉默中如斯寂寞,寂寞而無力,那種深深痛恨卻不知痛恨什麼的無力感幾乎貫絕於我一生,令我無從擺脫只能屈從。而此刻這名老婦她如此孱弱,抱著我的雙手因為類風溼改變了原本的纖長秀巧只見骨骼奇突,她甚至不能夠站起來,卻仍然可以笑得如此美麗安詳。是什麼令她這樣?飽受病痛折磨遠離至愛音樂風燭殘年寂寞無力仍能如此美麗安詳。而她眼底那抹柔慈更是我極陌生卻本能想要靠近的東西,那是一雙祖母的眼神,溫暖而慈悲。被這樣一雙眼神望著,我須得動用很大氣力才能使自己平穩寧定,方不至於掉下眼淚。這一雙祖母的眼神呵。
她輕輕捧起我的臉,仔細凝神細看,嘴裡低低讚歎,那些法語單詞我聽不懂卻約略能夠猜出含意,她是在讚歎我的年輕我的美吧。一個老人回望青春的讚歎,有欣賞有豔羨,卻沒有嫉恨。只是單純的讚歎。我任由她看,她秀媚的眼眸與董翩何其相似。
董翩此刻亦在奶奶身側望著我,直到奶奶放開我,過來將我輕輕扶起。“奶奶很喜歡你。”他道。牽住我手將我帶至落地窗前,那兒擺著一架佩卓夫三角鋼琴。
或許她喜歡你帶來的所有女孩。我在心裡道。
“平時都喜歡彈什麼曲子?”董翩問。鋼琴旁有一隻曲譜櫃,上下四層滿滿的都是曲譜。
我自嘲道,“打工妹有什麼個人喜好。客人點什麼彈什麼罷了。”
“總是有比較偏愛的曲子吧。你不是說喜歡巴赫麼?”
“他的曲子對技巧要求太高,我現在又這麼緊張不適合彈他。”心裡忐忑得要命,不遠處坐的可是一位音樂家,即使她有最平和寬忍的眼神,但不代表她的耳朵也平和寬忍,“米佳的《第二鋼琴協奏曲》怎麼樣?”
“嗯,是他巔峰時期的作品。”他輕輕頷首。
“只是我很久沒彈了。來廣東這些日子更是連鋼琴都沒碰過不知道還彈不彈得好”我小聲嘀咕。雙手落在琴鍵上,以極快的速度彈了一個轉調,作為熱身。八十八個琴鍵黑白相映。音色美不勝收。佩卓夫,世界頂極名琴,捷克國寶,1864年由安東尼·佩卓夫創立,迄今已有一百四十五年曆史。每一方木料都是窮十數年時間精挑細選,在被挑選造琴之前成千成萬的木材堆積在室外,經春夏秋冬雨淋雪浸及陽光的天然陰乾自然乾燥了木材中所含油質,爾後去除變形的部份,剩下的就是製造鋼琴最上等的木料。其音色渾厚甜美,圓潤自然,中高低音各有不同的層次變化。彈奏時瞬間的爆發力強大。三個弱音P的聲音就像針掉在地上那樣清晰。被列為世界五大帝王級鋼琴。價值連城。如果不是在這裡,我一輩子也不會有幸觸控到這麼好這麼貴的琴鍵。即便衝著這架佩卓夫這一趟來得也值。我在心裡暗暗慨嘆。
“要不要譜子?”董翩俯身問。
“算了,就這樣吧。”我帶著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勁兒咬牙道,“反正是獻醜!”
董翩輕輕一笑,“開始吧。”在琴凳右端坐好。我訝異看他。他絲毫沒有想起來的意思,迎著我的目光又是輕輕一笑,唇角微抿一抹調侃,“不會緊張吧?我這樣子坐你身旁。”
“就當再考一次級好了。”我微吸氣,在腦中飛速過了一遍《第二鋼琴協奏曲》的弦律。第一個音符響起,所有顧慮消解,過去時光重現,彷彿我又是那個細弱蒼白的女童,在母親嚴厲苛刻的挑剔中一遍一遍習練她指定的曲目。而其時以為的無休止噩夢如今我多麼希望能再次置身其中。如果,如果生命可以重來,重新選擇,我一定不會違拗母親的心願,一定會好好自覺自願地彈琴好好自覺自願地考她希望我上的音樂學院好好自覺自願地作一名乖女兒順延她的希望向前而行。
佩卓夫的音色美如天籟。手指每一彈擊都似林中流泉又似深山古琴,我的十指秉承記憶驅策,不僅將每一個音符都彈到,而且竭力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