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第2/4 頁)
地望著他的父親。我的父親和哥哥開始了他們短暫的紅光滿面的生涯。他們一廂情願地感到政府馬上就會派人來找他們了。他們的幻想從縣裡開始,直達北京。最為輝煌的時刻是在這年國慶節,作為英雄的親屬,他們將收到上天安門城樓的邀請。我的哥哥那時表現得遠比父親精明,他的腦袋裡除了塞滿這些空洞的幻想,還有一個較為切合實際的想法。他提醒父親,弟弟的死去有可能使他們在縣裡混上一官半職。雖然他還在唸書,但作為培養物件已是無可非議了。哥哥的話使父親令人目眩的空洞幻想裡增加了實在的成份。孫廣才那時搓著雙手,竟然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的激動了。
孫家父子以無法抑止的興奮,將他們極不可靠的設想向村裡人分階段灌輸。於是有關孫家即將搬走的訊息,在村裡紛紛揚揚,最為嚇人的說法是他們有可能搬到北京去居住。這樣的說法來到我家時,讓我在某個下午聽到父親激動無比地對哥哥說:“無風不起浪。村裡人都這麼說了,看來政府的人馬上就要來了。”就這樣,我的父親先把自己的幻想灌輸給村裡的人,然後再用村裡人因此而起的流言來鞏固自己的幻想。
孫廣才在期待英雄之父美名來臨時,決定要對這個家庭進行一番整容。他感到如此亂七八糟的家庭會妨礙政府來人對我們的正確看法。整容是從服裝開始,我父親借了錢給家中每人做了一身新衣服。於是我開始引起家庭的重視。如何處理我,成了孫廣才頭疼的事,我幾次聽到父親對哥哥說:
“要是沒有這小子就好了。”
家庭在無視我很久以後,對我存在的確認是發現我是個要命的累贅。儘管如此,一個清晨母親還是拿了一身新衣服走到我面前,要我穿上。全家人矯揉造作地穿上了一樣顏色的衣服。習慣破舊衣服的我,被迫穿上那身僵硬的新衣服後整日忐忑不安。逐漸在村裡人和同學眼中消隱的我,由此再度受注意。當蘇宇說:“你穿了新衣服。”我是那麼的慌亂。雖然蘇宇的話平靜得讓我感到什麼都沒有發生。兩天以後,我父親突然發現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妙,孫廣才覺得應該向政府來人顯示家庭的樸素與艱苦。家中最為破爛的衣服全都重見了天日,我的母親在油燈下坐了整整一夜。翌日清晨,全家都換上了補丁遍體的衣服,彷彿魚的鱗片一樣,我們像是四條可笑的魚,迎著旭日遊出了家門。當看到哥哥猶猶豫豫地走上上學之路時,我第一次感到哥哥也有和我一樣的心情的時候。孫光平缺乏孫廣才那種期待好運來臨時的堅定不移。孫光平穿著破爛衣服在學校飽受譏笑後,即便能做皇帝他也不願繼續穿著那身破爛了。為此我哥哥尋找到了一條最為有力的理由,他告訴父親:“穿這種舊社會才有的衣服,是對共產黨新社會的誣衊。”這話讓孫廣才幾天坐立不安,那幾天裡我父親不停地向村裡人解釋,我們一家人穿上破爛衣服不是為了別的,而是憶苦思甜:“想想舊社會的苦,更加感到我們新社會的甜哪。”
我父兄日夜思念的政府來人,一個多月後依然沒在村中出現。於是村裡的輿論調轉了方向,直奔我父兄的傷疤而來。在那農閒的日子裡,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追根尋源,其結果是發現一切傳言都出自於我家。我的父兄便轉化成了滑稽的言詞,被他們的嘴盡情娛樂。誰都可以擠眉弄眼地問孫廣才或孫光平:“政府的人來了嗎?”一直籠罩著我家的幻想開始殘缺不全了。這是因為孫光平首先從幻想裡撤了出來,他以年輕人的急功近利比父親先感到一切都不再可能。在幻想破滅的最初日子裡,我看到孫光平顯得沉悶憂鬱,經常一個人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由於那時父親依然堅守在幻想裡,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就變得越來越冷漠。父親已經養成了坐在廣播下面的習慣,他一臉呆相地坐在那裡,口水從半開的嘴裡流淌而出。孫光平顯然不願意看到父親的蠢相,有一次他終於很不耐煩地說:
“別想那事了。”這話竟然使父親勃然大怒,我看到他跳起來唾沫橫飛地大罵:“你他孃的滾開。”我哥哥毫不示弱,他的反擊更為有力:
“這話你對王家兄弟去說。”
父親那時竟像孩子一樣尖叫著撲向孫光平,他沒說我揍死你,而是:“我和你拚啦。”如果不是母親,母親瘦小的身體和她瘦小的哭聲抵擋住兩個像狗一樣叫哮的男人,那麼我那本來就破舊不堪的家很可能成為廢墟。孫光平臉色鐵青地走出家門時,剛好看到了我,他對我說:“這老頭想進棺材了。”
事實上我父親已經品嚐了很久的孤獨。他和哥哥之間完全喪失了弟弟剛死時的情投意合,兩個人不可能再在一起興致勃勃地描繪美妙的前景。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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