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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順只得低著頭怏怏地回到曾府,對曾國藩道:“大人哪,卑職出二十兩銀子都叫不到轎子——”
曾國藩先是一愣,接著便笑了,知道是肅順出的腳錢把人嚇走了。
當下也不說破,只管打發周升去街上喊轎子。
一刻光景,周升還真叫來了轎子。肅順不相信,抬腿便走出院子,一看,大門口果然停著頂小轎,兩個轎伕正在上下忙活著擦轎呢。肅順心下想:“莫不是花三十兩吧?”便好奇
地說:“爺可是慣走江湖的,你要敢訛咱爺們兒,小心狗腿!”
一個略胖些的轎伕忙住手道:“爺,您老既慣走江湖就該知道,現在走一趟漢口,滿京城都是六兩銀子管吃住。可剛才那位爺,六兩銀子死活不管俺倆吃住,俺倆扣掉吃住,等於只有四兩的餘頭。爺,您老還說俺訛人嗎?”
肅順直到把曾國藩扶上轎,心裡還在納悶:六兩能僱著轎子,二十兩咋就僱不到轎子呢?——看樣子,錢多真能咬手!
走了兩日,才進保定城,肅順、臺莊已和曾國藩混得相當熟了。兩個人對曾國藩不僅恭敬,幾乎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不反駁。
曾國藩暗想:大概是皇上有話。
一顆心於是便徹底放下了。
“肅侍衛,”曾國藩拉開轎簾說道:“找一家乾淨的客棧,咱們今晚就在保定歇吧。”
肅順、臺莊自無話說。
轎伕們便抬著曾國藩在保定的大街上慢慢地尋覓客棧。
按大清官制,文官品級再小也可稱大人、老爺,侍衛品級再大,也不能稱作大人,只能稱侍衛,就像品級再大的太監也只能自稱奴才、外人尊稱一聲公公那樣。
等級是極其森嚴的,無人敢逾越。
保定府的流民很多,一團一夥的大多都露宿在街頭或小門小戶的屋簷下。保定府衙門口設的救災粥棚前躺了一地的人,粥鍋裡好像還有熱氣在冒,彷彿剛剛施過粥。
曾國藩看著眼前這情景,眼圈漸漸地紅了。他用手擦了擦眼睛,不禁感慨萬端。
寧這皇帝當得難哪,從親政開始,全國各省就輪番乾旱,今年尤甚,乾旱面積達八個省份。不怪老百姓都傳說,寧是火龍轉世,寧在位大旱不止。看這幾年的光景,真衝這話來了。
曾國藩心裡犯嘀咕:難道寧真像百姓說的,是火龍轉世?
曾國藩一行五人當夜宿在保定府“福”字號客棧。
保定是直隸地面。直隸因為有拱衛京都之責,總督一職多由滿大臣擔任,道光以前很少有漢人擔任直隸總督的。所以,直隸的事情,幾乎都是皇上親自過問,沒有哪個漢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染指。曾國藩知曉箇中利害,所以在直隸除了晚上歇息幾乎沒有停留,只管一路往前趕,風景也顧不得看。十天後,總算出了直隸,進入山東地面。這才放慢腳程,一路走一路觀光。
山東無丘陵,大部分是平地。村莊捱得都很近,有時兩個村子只隔著一條窄路,一到飯口,滿天都是炊煙和紅薯、芋頭味兒。懶懶走動的人群也都破衣爛衫,有流民,也有呲著一口黃板牙的當地人。莊與莊的銜接處,總有懷抱粗的大槐樹或大柳樹亭亭立著,也分不清是哪個莊的,更不知是村頭還是村尾。槐樹或柳樹的下面,偶爾有人擺上幾張桌,向過往的行人賣上幾碗茶水,收幾文辛苦錢,倒是方便得很。
曾國藩看時辰離晌午尚早,碰巧路邊正有個茶攤兒,便用腳跺了跺轎板,吩咐一聲落轎,想喝碗茶水歇歇腳再趕路。
轎子停下來。
第13節 一句話提醒了曾國藩
肅順和臺莊先扶曾國藩坐下,兩個人便繞到轎子的後面去嘩嘩地解手,轎伕們則掏出毛巾喘息著擦汗。
曾國藩見守茶攤兒的是一男一女兩位老人家,都有七十歲的樣子。老丈光著個瘦骨嶙峋的脊樑,脊樑上搭著個分不清顏色的舊毛巾,一瘸一拐的一字斟滿五碗水,口裡說著“慢飲”,又忙著去抹另外一張茶桌。老婆婆頭上扎條烏黑的破布,蹲在土灶旁,一邊用手拉風匣,一邊往灶裡添煤火。可能是煤裡的泥摻多了不易起火,老婆婆弓起背把嘴湊到灶口,一下一下地吹火,白色的煤灰落了老婆婆一頭一臉。老婆婆抬起頭,曾國藩見她的眼裡滿是淚水,多半是被煙嗆的。兩個轎伕已把毛巾掖進腰裡,正一人捧起一碗茶咕嚕咕嚕地喝,肅順和臺莊這時也一邊繫腰帶一邊坐下來。
肅順端起一碗茶用舌尖舔了舔,一皺眉道:“哎?——可有大棗什麼的?”顯然是在對老丈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