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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止看著他,像是被他這樣激烈的情緒所感染,也流著淚,無聲哽咽起來。終於,過了好一會兒,馮公公才平緩了情緒,站起身重重吸了口,抹了把臉上縱橫的老淚,看著柔止,平靜地搖頭笑說:“薛尚宮,你現在應該知道吧,咱們的萬歲爺,並不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而是一個嚼著苦橄欖長大的苦命君王啊!”
柔止心中一酸,雙手緊握著漢白玉石臼的邊緣,緩緩閉上眼,腦海恍恍惚惚地,一遍遍回憶著:“皇宮或許比你們家大,比你們家漂亮,可是,卻沒有你們家好,卻沒有你們家好……”
馮公公又抹了把臉,仰著頭嘆口氣說:“哎,這個皇宮就算塗再多金,鋪再多的玉,又有什麼用呢?興許只有我才知道,每當孤燈映壁、夜深人靜的時候,陛下……陛下他才是這天下最孤獨、最可憐的人啊……”
柔止心臟像被什麼重重一擊,猛地抬起頭,看著馮公公:“公公,您、您為什麼要給我講這些呢?”
“是啊,我為什麼會給你講這些呢”馮公公苦笑著搖了搖頭,悵然嘆道:“陛下苦啊,可是再苦,也沒有薛尚宮給陛下帶來的苦痛苦啊!”
柔止大吃一驚,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呵,不要說喜不喜女色這些屁話,咱們的皇上是天子,一個天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登基了三年,身邊居然連個妃妾都沒有,呵呵,即便最後娶了個皇后,兩個人成親那麼久,連個孩子都沒有,薛尚宮,這樣的怪事,你都不好好想想是為什麼嗎?”
柔止的手緊緊揪著繡著折枝花紋的衣領,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猜,她怕自己想錯了,也猜錯了,只啞著聲音,乾乾地問:“是啊?這是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馮公公冷笑一聲,猛地轉身看著柔止:“薛尚宮,我今天正是想請教你一個問題呢!為什麼你坐鎮內廷三年,鬧出的事情一出又一出,最後卻總是有人為你收拾爛攤子?”
柔止臉色刷地一白,張大著嘴,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馮公公。馮公公搖了搖頭,續冷笑道:“薛尚宮,再不瞞你說吧,這三年來,你做了什麼,遇見什麼開心的事,又遇見什麼難過的事,是瘦了還是胖了,是哭了還是笑了,甚至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可全部是我每天必須彙報給陛下的一件重大差事呢……”
柔止睜大著眼,手捂著嘴,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眼眶簌簌滾落。
馮公公放緩了語氣,又說:“薛尚宮,我不知道你到底在顧忌什麼,但是我要說,如果一個普通男子為你做成這樣,我還不覺得有什麼稀罕的。因為他們既不需要承受皇上這樣身份的重重壓力和考驗,更沒有來自天下女人供其一人挑選的權利和誘惑,所以,薛尚宮,這人有時候啊,還是知足些好,太鑽牛角,太要求盡善盡美了,不僅傷害了別人,更是痛苦了自己。哎,薛尚宮,你好好想想本公公的話吧?”
說完,馮公公便搖了搖頭,嘆息一聲走開了。
“吱”的一聲,房門重重被合上。一線月光透過軒窗斜斜照了進來,柔止無力垂下了手,輕輕閉上淚睫,再也忍不住地,雙膝一軟,撐著桌沿,慢慢、慢慢靠坐了下來。
漢白玉的石臼依然安安穩穩放於桌子上,然而裡面早已搗碎的藥粉卻是被風一吹,呼的一聲四散開來,灰撲撲的落了滿地,也飛揚到了柔止的衣裙和髮間。
柔止雙手環抱著雙膝,抖動著雙肩,將頭埋下了下去。
初夏的夜,幾顆星子點綴在如墨的蒼穹,一眨一眨,一閃一爍,給整個皇宮添上一抹既心醉又柔和的色澤。
御書房的南窗下,劉子毓一身玄色雲紋常服,手中拿著支象牙筆管,埋著頭,挑著燈,時而蹙眉,時而扶額,正專心專意地批閱著一折摺奏本。
一束晚香玉插於瓶中,隨風搖曳,飄來滿室的甜香。他揉著太陽穴打了個呵欠,甩開一本摺子,正要伸手去揀另一本,這時,房門吱的一聲,馮公公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微笑說:“回皇上,薛尚宮給您奉茶來了。”
手中的筆管輕輕落了下來,劉子毓一怔,輕輕抬眸望去。
馮公公暗瞟了身後的柔止一眼,又看了對面的皇帝一眼,向其他宮女侍宦橫使了幾個眼色,然後表情曖昧笑笑,待所有人走光後,輕輕掩上房門,抿著嘴離開了。
柔止手裡端著個烏木托盤,青花的茶瓷在托盤中磕磕抖動著,握著托盤邊緣的手指用力得骨節有些發白,她看著他,看著也正目光灼灼地凝視她的男子,每走一步,步子越輕,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綿軟輕飄的雲端一樣虛浮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