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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帷窗下,柳香蘭正懷抱著一把琵琶,盈盈然端坐於一張紅木圓桌前。桌上放著幾盤精緻菜餚,一壺酒,兩隻白玉杯子,一個高高的蠟臺,臺上燃起三截紅燭,燭光灩灩中,她垂著睫毛,蔥白玉指重又撥動琴絃,開始唱起了一首《點絳唇》:
“…一夜東風,枕邊吹散愁多少,數聲啼鳥,夢轉紗窗曉,乍見春初,數聲啼鳥,轉眼春將老,長亭道,天邊芳草,只有歸時好。”
“柳姐姐。”
柔止走上前,朝她輕輕喚了一聲,柳香蘭似是並未聽見,隻手指撥動琴絃,雙眸出神地望著對面的窗門。柔止這才注意到,今日的柳香蘭打扮得真是美呀!白底繡花的絲質上衣,深色點珠的多褶長裙,頰邊貼著花鈿,一唱一彈間,鬢邊的牡丹花在燭光中搖搖曳曳。只是為什麼唱著唱著她的眼裡開始噙著淚花,而且帶著點兒悽楚哀愁的笑意,讓她在那麼一瞬間,竟然看見了好友采薇的影子。
一樣的文靜優雅,一樣的不食人間煙火。
柔止不忍打擾,只得垂手站在繡簾下靜靜地聽著,琴音細細長長如流水淌過絲絃,一會兒又突然拔高,幾個轉折後,她一抬頭,豁然發現滴大滴的汗水從柳香蘭額頭沁了出來,然後,她的臉頰越來越白,琴音一陣紊亂,最後“鐺”一地聲,琵琶掉落在地,柳香蘭的身子也從木椅跌了下去。
“柳姐姐!”柔止大叫一聲,急忙俯下身子去拉她。然而,將她拉起來時,分明一汩鮮血從柳香蘭的嘴角流了出來。“柳姐姐,你、你…”柔止慌了,手捂著嘴,臉上眼底全是詫異與驚愕。柳香蘭抬起噙滿淚水的雙眸,嘴角卻是含著鎮定自若的微笑:
“…薛姑娘,是他…吩咐你過來的嗎?”
“什麼?你說什麼?”柔止聽得糊塗,還沒回過神之際,忽然,柳香蘭一把抓住柔止的胳膊,吃力地將嘴唇貼近柔止的耳邊:“薛…薛姑娘……我沒有對他說實話,現在,麻煩你去告訴殿下,你告訴他,今晚、今晚……”
她努力說著,聲音雖是氣若游絲,但一字一頓聽在柔止耳裡相當清晰,柔止聽完後,從胸口深深吁了口氣,身子猛地歪坐在地上。
原來,柳香蘭是萬國公安插在劉子毓身邊的臥底,如今這位臥底幾番掙扎,終於倒戈相向,向她說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而這個秘密,就是事關皇帝駕崩後的宮廷政變……
忽然想到了什麼,柔止猛地掰起柳香蘭的雙肩:“為什麼?為什麼你之前不告訴那個人?為什麼你現在卻要這麼做?卻要告訴我?”
柳香蘭搖了搖頭,嘴角浮出一抹悽然的笑,“你不必問了……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
這是她和他之間的事。
大汩大汩的鮮血再次順著她的唇角流到了下頷,一滴一滴,染紅了她繡著折枝杏花的白色衣襟上,再也沒有力氣了,柳香蘭輕輕闔上睫毛,纖細的身子像一支輕飄飄的羽毛,瞬間從柔止手裡飄落到了地板上。
“柳姐姐!!”
花鈿委地,琵琶絃斷,終於,柳香蘭解脫了。從此以後,她再也看不見這個泥淖般的汙穢世間了,看不見那一雙雙咄咄逼人的逼迫目光,看不見那些被她所愛過、恨過的人,她的眼前閃爍著一道暗光,混沌而昏暗的光影逐漸由黑色變成了白霧,白霧氤氳在心湖的某個地方,“咚”的一下,不知誰扔了一顆石子進去,漸漸地,湖波的漣漪一層層擴大,投射到某個位置時,萬物戛然停止——
“你要買杏花嗎?”
春城的柳絮飛花,隴上的牽馬少年,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垮著竹籃,顫顫地將手中的花枝遞了出去……
※※※
柔止走出倚紅樓時,正午的秋陽正被烏雲徐徐遮去,暗沉沉的天空像一張灰網將要罩落下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她拍了拍胸口,感覺一陣沉悶的窒息像巨石壓上她的心臟,因為,除了聞得那一個驚天秘謀外,還有就是柳香蘭臨死前那一雙含笑帶淚的眼睛,怎麼也揮之不去…
就像這個季節的一朵秋菊,寧可抱香而死,也要在愛情方面挽回一絲自尊。而這,是不是就是她之所以選擇告訴她、而不是他的緣由?而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得再進宮一次?
柔止對著天空長長吁了口氣,丟開柳香蘭的死,她的眼前是自己和劉子毓有關的一切畫面,小時候的、她醒來後的,那次帶她重遊故地的…這些畫面拼湊在一起,讓她心底湧起了無數個聲音,柔止啊柔止,無論從恩義、道義、還是情義來講,我現在都必須進宮一趟是不是?
她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到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