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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地便沐浴薰香完畢,我穿著一領絳色的軟煙羅,斜斜倚坐在妝臺前,但見觸目所至,喜娘,喜帕,喜服,都是一色的大紅,火般的熱烈。外頭處處張燈結綵,內殿則是龍鳳紅燭高照,錦榻上擱置著的鳳冠霞帔,流光溢彩,其上層層羅疊的東珠、南珠熠熠生輝,亮如星辰。桌上一方雕花象牙壺,兩隻金盃已然滿斟瓊漿,預示著即將會行來的合巹之禮,一旁侍立的婢女僕婦們則執著幾盤紅棗、花生並桂圓、蓮子細細拋灑在我身後榻上,一徑口兒地道些彩頭逗我歡喜。我懶相與,只招手妝晨示意嘉獎,妝晨便攜著繡夜給屋中各人依次分發些散碎金銀,聊以嘉獎,爾後各自遣了出去,合上門來,轉向我依依喚了聲:“王妃。”
我渾然未覺,若有所思,腦中反覆只響著拓跋朔那晚一番言語:現下在你心中,可還有旁人?在我心中,可還有旁人……
思緒逐漸暈開,我已然怔忡。這三日來,他時常前來探我,或是小半日,或是小半刻。與他相處的時刻儘管難捱,然而卻也隱約透著淡淡的溫馨,他說,在我身邊可以拋下所有煩惱心事,什麼都不必想,便覺滿足,心安,所以很多時候他只是輕輕執住我的手掌,或攬住我的肩膀,並不言語,只安心享受著這片刻的寧和。彼時的他,溫軟地令我胸中飽脹著無法言喻的痛楚,我不知不覺開始迷惑,開始陷落,縱然不願深思卻亦不得不承認我一心要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心扉,或許已被敲開了一絲縫隙。彷彿已經適應了某種存在,他離去時,我竟覺淡淡失落。庭前落花如舊,我的心意是否依然如舊?放在心裡的與握在手中的,該拋下哪個?迎合哪個?放在心裡的和握在手中的,能不能、會不會變成同一個?我不敢去想,亦不願去想,答案也許近在眼前,也許遠在天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不管答案為何,都會重重的灼傷我。
我心頭煩亂,妝晨一連喚了我好幾聲,我才略略反應過來,茫然應道:“何事?”
妝晨與繡夜相顧無奈,俯身抱起鳳冠霞帔走到我面前,“王妃,吉時快到了。”
我頹然起身,便如木偶般隨她二人擺佈,不一會已穿戴整齊。妝晨望了望我,輕嘆道:“小姐,奴婢最後一次這樣喚您,前塵舊事,過了便罷了,得舍之間,您可千萬莫再遲疑。”她頓了頓,小心望了望我的臉色,見我並無慍色,方低低道:“眼下王爺對您厚愛至此,奴婢們瞧著都不免動容,小姐蕙心,既不忍辜負四王,又何忍辜負王爺?”
“妝晨,你……”我怔怔望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妝晨卻極快拉著我攬鏡笑道:“王妃您瞧,如此人物,可真真是隻應天上有了,難怪咱們王爺要時刻將您放在心上呢!”
我被動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失神的情緒驀地激靈,亦不由微張了唇去:大紅絲棉精心縫製的喜服,用金線細緻地繡著鴛鴦戲水。繁複華麗的鳳冠下是妝晨著意梳作的同心髻,為了方便鳳冠的佩戴,只象徵性挽了低低兩個髮髻,餘下大片的髮絲依依披在肩頭,烏墨墨一片,很是莞爾。鬢髮亦不似以往蟬翼,而是梳作了博鬢,攏掩半耳。眉心六點金箔,壽陽梅蕊,分妝間淺靨,繞臉傅斜紅,迤邐至鬢。長眉連娟,微睇綿藐,絳色眼影,依稀可見青黛色的眼線,於眼尾處微微上挑,妝晨巧手,寥寥幾筆便勾勒出姣好而略帶飛揚的眼部輪廓。玉簪粉勻面,襯著腮邊兩抹頰紅,嫣紅膩白,脂暈膏染很是相得益彰。唇卻點做石榴嬌,檀紅一點,不同於素日少女妝容的靜雅可人,倒平添了幾分端莊肅穆。細望去,肌理細膩,骨肉勻稱,風髻霧鬢,浮翠流丹。彷彿心頭最深處那根弦悄然撥動,我不禁氤氳了雙眼,怔怔望著鏡中的新嫁娘——這分明是我,卻又彷彿更不是我。
妝晨扶著我在妝臺前坐下,“王妃。”她輕喚,“奴婢再為您梳次頭。”
我緩緩點頭。她便即取過玉梳,開始輕輕梳理我腦後髮絲,口中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酡色漸漸暈染了臉頰,我半覺羞赧半覺好笑,忍不住道:“死丫頭,你從哪裡學來這些個歪話?倒挺討得彩頭。”
她忍笑道:“哪裡是歪話呢。奴婢幼時見家中長姊出嫁前,喜娘便是這麼唱的,此番學來,不過是借花獻佛,王妃若聽著歡喜,便隨意賞賜賞賜奴婢,也不枉奴婢這番心意。”
我正要說話,繡夜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妝晨姊,你可愈發精乖了,竟變著法兒的問小——啊,不是,是問王妃討賞!”
妝晨抿了嘴依依而笑,忽而又道:“你若不服氣,大可也說出一套彩頭來,若討得王妃歡喜,便得了任何賞賜我也絕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