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自堪悲(第3/4 頁)
瘦削的人影蜷縮於陰角,猩紅的血在昏光照下映得他本就病白的面板失了色。
影打白牆上,如惡鬼舞爪。
凍僵的手提燈不穩,他欲喚的話極重,吐出口的語卻極輕,不知是受凍或過激,連谷只覺嗓音顫抖,巍巍地喚聲:“殿下……”
剛喚出口,一陣疾風熄滅連谷手中燈焰,屋內頃刻漆黑,連谷才嗅到三角爐鼎中的殘膏重燃,膩香遮掩屋內縈氤的腥臭。連谷見狀,從袖中掏出火折,欲續燃燈火,卻見一隻滿淌血痕的手伸出,指尖刺破燈罩紙,捏芯滅火。
指腹感一剎炙烤的刺痛,扶撐著牆站起,明赫竭力保持清醒,向來人道出真相:“連谷,我不是你的殿下。”
“我不是南闋八皇子。”
“我不是尚揚。”
連谷一怔,內心憑白生出些許喜悅,過後又得些悲涼。他分明一早便已有猜測,如今聽明赫親口道出,一面竊喜,一面哀傷,他明知明赫絕不可能帶他一道走,卻心存希冀幻想。
“我知道,您從未騙過我。”連谷又點燃了燈中芯,惄焉如搗,如自喃喃地哀:“去了千寧,可還回來……”
連谷清曉,他今夜是來與他辭行。並非定要回這偌空的府邸,不過是要取走些存寄的物什。
大片瀰漫開的寂靜衍生出的莫名恐懼壓得連谷幾欲窒息,可與明赫平靜的雙眸對視,連半點瀾波也無。
他身後的黑影拋投,斜斜地打在牆上,長而細,猶如惡鬼。
屋簷踏瓦聲愈大,來者憑著大膽故意惹出聲響,引出正夜眠的府中人。連谷遙聽見連榛的疑囈,萬以安手提小燈駐在窗旁,輕聲地呢喃了句話,辨不清明。
身為戶連部進貢的奴隸,連榛一心攀附皇貴,連谷雖安守本分,卻也曾在情竇初開的束髮年歲,肖想過與心上意中人的纏綿,夢中將滲沁盡哀涼的可憐人擁入懷中,他們相依著,珍惜片刻的溫存相守。
長細的影子自腰間處抽出條閃著寒光的長物,連谷看清是把纏腰軟劍,心知他約莫取到了。
寒風暴虐地撕扯著屋內稀薄的暖意,明赫的劍刃極薄,鋒更是極利,他抽劍一霎分明徐緩,邊刃如迅疾落斬,似要破開盛世的浮表,連爛了根底的大闋朝一同埋葬進蒙塵。
萬以安叩門稍急,不等應答推門入,嗅得爐燃甜香遮掩不住的絲縷腥臭。
他今夜按俗守歲,自然還未就寢入眠。
橫劍身前,寒凌的厲光反照平漠的面龐,明赫常含笑的眉眼忽如淬過北荒的冰霜,一劍斬熄兩盞火芯。
“躲起來。”
話音方落,三兩黑影迅疾地竄進屋內,直奔他所在,連谷忙拉過萬以安躲至閣架後,偷窺看暗中的劍影刀光。
宮裡、朝中,更或是千寧萬千派宗中的某一,不論何人,到底自負的以為滅殺之,得以除後患,擅做了蠢事。
劍影閃得極快,淬毒的薄刃抹過黑影的脖頸,血未濺人已斃。
他並不善於講究章法的武戰,但極擅長咒符術法,懂得捉捕缺漏,伺機攻人致命弱處。不論是非,先保得自身一條賤命再談明日與手段高明與否。
當明赫奪抽黑影手中揮舞的九節鞭,鋒利的軟劍刺穿刺殺者的右肋,迫逼其節節敗退,竭力倒地。
劇痛猛然炸綻,明赫咬牙忍耐經脈細裂的苦楚,心知黑衣死後冒出的黑氣有異,撿起連穀倉皇下丟地的火摺子,燃點臺中冷燭。他開了窗,隆冬的寒風侵湧,促他昏熱的頭腦保持清醒。
新沾的血尚還溫燙,滿地屍骸狼藉,明赫看向連谷,嚥下喉間上湧的甜腥,收了劍。
“後庫的糧食,夠你們三五年的吃食,府外的結界可暫護你們平安,紋有金印者可隨意出入。”他衝怔愣的二人莞爾,指尖青火躍動,焚盡屍軀血跡。
“是去是留,你們自行決斷。”
花晨月夕,皆如漚珠槿豔,墜歡難拾。
“活著,等尚揚回來。”
明赫的語氣一如既往柔輕,卻滿是不確。他放下手中沾血的軟劍,走出屋房,遁入無邊的風雪。
萬以安頓感腕間針扎般的刺痛,他翻開袖口,金銀細紋的刻印隱隱浮現。
連谷見此心下微訝,也緩緩攤開手掌,同樣的繁雜紋路蔓展。他忙的拔腿追了出去,迎面撞上揉眼惺忪的連榛和捂著手腕慌亂吃痛的萬今安。
推開不明所以的二人,滿眼的白茫,滿耳的風嘯,連谷終朝不見人影的狂風暴雪,應了一聲。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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