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有問(第1/3 頁)
風浮濯駐此荒山十一日,割血救民三日,藏身佛後施善一日,攬鎖上身為今日。
嘆浮生炎涼,嘆朝夕變,嘆他一場倉皇之亂,就枉歸佛門,救不了人。
他怎配得道飛昇。
起先,風浮濯不知天雷為何會偏去旁處,可獨行一生,只知更行善事補償。
不想,他卻反其道行之,還行惡事。
靈力治癒無用,害得枯藤小妖身傷更重;撫慰亡魂心術未正,害得結靡琴斷裂一根。
想當初,是萬丈佛光,救他水火之中。
而今,卻愧對弋禎法師與空桑山的期盼。
他無顏歸去,思及人間佛域祉州,香火最甚,又因生前也曾住過一陣子,算得上故地重遊,便在此坐地整整十五日。只為聽取民心所願,拎清佛身本務。
但風浮濯還未參悟幾分,卻先等來了地動浩劫。
他本想像先前那樣救死扶傷,可百姓逃來山上,痛罵佛不渡人。
——“我日日供奉到底有何用……我們清貧半輩子,年初我與我夫君磕幾百個頭才借到錢開間筆墨紙硯的小店,如今店沒了,夫君也沒了,這讓我一家老小如何活?”
——“要來一杯嗎?哈哈哈,這是為當初籌盤纏給我進京趕考的父老鄉親們買的……奈何啊,我行至半途,就碰到山賊,洗劫一空後,也錯過會試,我本想把這錢掙回來就給他們買壺好酒,結果啊,就差了一日,再快一日他們就能喝上了……”
——“老天爺!你怎麼不乾脆把我也收走!我那一家好人,這輩子都沒殺生過!不是都說吃齋唸佛必有好報嗎!可他們臨終前,連口肉都未吃過,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有的怒髮衝冠,砸斷佛像之身,換成枯荷放在貢盤;有的躍入斷崖,去意已決,追回自由身;有的懸樑三尺白綾,來世寧做豬狗不做人;有的拿香壇灰洗手,再回人間闖一趟。
三百年他在的世道是如此,三百年後仍是如此。
苦難無盡頭,唯死生兩路。
而風浮濯,只是用靈力修好佛像,撿拾枯荷。
他是風,何處需他,他才留。
祉州大亂一日不去,他便長跪於此,鎮山守城。
可未曾想,事不平,望枯先來了。
還是又疊新傷、手持鐐銬、因己所害才被迫下山討生的望枯。
靈力不夠,自傷不夠,衣裳不夠,便是命給她也不夠。
他欠她太多。
所以哪怕相隔山高水闊,因果也自會尋來。
風浮濯在一牆之隔外,附著佛像居高臨下。望枯身輕似荷藕,又坐蒲團中,比旁人瘦小,比世人剛毅,卻仍是那麼怕風。
他救不了她,又罪加一等。
待到有所意識,風浮濯已將望枯鎖鏈渡往己身。
長鎖長生,織壁化籠,吞沒他所剩無幾的光。
——風浮濯素是慷慨,只攫一縷靈氣便給了鎖鏈愈來愈長的本事。
他還起殺心。
對自己這無用之人。
……
望枯蹲在風浮濯的面前,左看上看,右看下看。
是倦空君不錯,但總覺與先前二回相見稍有差池。
他的曙色眼劃過一記傷石,卻不曾壓平他眉頭,而今卻因蹙起而往裡剜,好似想就此留下另一道痛楚粉飾太平。
更何況,細琢他言語,“此物有束人之用,系我身上,足矣”,又覺他說得沒頭沒尾,過分惜字如金。
望枯斗膽揣測——
他心有鬱結。
望枯盤腿而坐:“鐐銬斷了就算了,為何還要縛在你身上?不疼嗎?”
風浮濯正持浩然正氣:“祉州百姓比我更疼,還有,望枯姑娘,地涼,髒,可割我衣物用以墊身。”
望枯坦白從寬:“說起衣物,上回我將你的外衫拿去鑄劍了,確是卓有成效。”
只是天性太善,一攻便毀。
風浮濯淡漠面龐中微有動容:“竟還有此用?”
望枯:“……你不怪我?”
風浮濯定睛看她:“你身傷又多,為何不用我的死生咒擋命?”
怪也只怪此事。
望枯啞然:“哪裡多了?”
風浮濯:“脖頸,腹上,臉頰,腕傷也未愈。”
望枯手撫上臉,自言自語道:“那黃狗怎麼真給我咬出牙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