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羨白玉杯(一)(第1/3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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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秋後,雪滿庵的蘆花被風壓倒一片。
&esp;&esp;上京人有雅意,每到這個高秋時候,總要拖家帶口地出京聽蘆。雪滿庵落在聽泉,河灘攢滿千斤的雪蓑,被風一吹,便又洋洋灑灑地旋飛起來。
&esp;&esp;聽泉的蘆葦花長得好,它靠著京郊脂粉氣的水土生養,每年小雪前後,積雪總是從雪滿庵開始,慢慢渡到城裡去的。
&esp;&esp;李重螢十三四歲的時候,還不那麼得寵,也在宮裡的小湖邊上撿過蘆花,用它填充乾癟的荷包。
&esp;&esp;蘆葦可以編席,蘆花可以編草鞋,她沒有十二歲之前的記憶,手指卻分外靈巧,緊縮成一團的灰鴻鵠漸漸充盈起來,蒹葭輕軟,面子也足。
&esp;&esp;再後來,她在長生殿裡,伏在地上小聲地哭泣。
&esp;&esp;皇帝從榻上起來,他有重山般偉岸的肩背,將她抱在懷裡也毫不費力,李重螢埋在他肩上,琥珀和麝香的氣味裡浸著草根的苦澀。
&esp;&esp;榻尾的博山爐只剩一截短短的餘味,銜著火燭的銅雀立在兩側,像是咬住了許多隻火紅的鳥哨,形影是它不鳴叫的哨聲。
&esp;&esp;龕中火光明昧,是有什麼東西長久地棲居在此?
&esp;&esp;皇帝在和宦官交談,也與她飲淚那樣輕柔,彷彿害怕驚動長生殿裡的滿天神佛。
&esp;&esp;她咬著指甲,終於在偶然間,很隱約地品味到了某種打磨圓潤的驕慢:這李氏百年的山河,她坐在小船上順流而下,小舟遊在河面,袖子太溼而發冠太重,徒增許多重量。漁船翻進江河,人走在河灘邊,發覺髮絲與蘆花相似,她與它黑白分明。
&esp;&esp;年輪一圈圈碾過,我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變成蘆花嗎?被上千年的水流一刻不停地衝刷著的鵝卵石,光著腳踩在上面,也會感到痛楚嗎?
&esp;&esp;“這是什麼?”
&esp;&esp;皇帝捏起她的荷包,絕非金稞子的質感。衡量價值的存在怎會柔軟?它堅硬而厚重,他將目光側過來,觀察她的面頰是否豐盈,有的人窘困到一種境地,面上總會浮現憔悴到近乎鋒利的痕跡。
&esp;&esp;李重螢回望過去,不由得怔住了。
&esp;&esp;皇帝眉眼清雋而秀美,讓人看了只覺眼前明亮,俱是保養得宜的證印,沒有凍傷的瘢痕,也沒有眉心的紅印……不過,那又是誰?
&esp;&esp;她拆開荷包,一團團翻出蘆花,“蘆花,和……”
&esp;&esp;……兩顆金瓜子。
&esp;&esp;他們彼此對視,她想笑,轉念想到父君抱恙,她來侍疾,於是咬住嘴唇,重新將扯出來的蘆花塞進去。皇帝倒是輕輕地笑了,笑得不陰不陽,那雙深長的褶子劈開眼瞼,陰柔得如同鬼怪。
&esp;&esp;左手撫上另一隻手掌,搭上去,慢慢地轉動著那枚雕著鷹首的白玉扳指,“野鵝……好多年前,你母親也給我縫過一個。”
&esp;&esp;在她渴求的目光下,他微微停頓。
&esp;&esp;在這一息的功夫,她好似看到一束火光,形似銅雀口中的紅哨,“母親”這個詞迴盪在她與他的擁抱裡,而漸漸明亮的哨聲飄搖地落在他們雙眼之間,像是隔江相望的兩座哨崗。
&esp;&esp;直到風雨擦過顫動的弓弦,火焰燃燒又熄滅。
&esp;&esp;皇帝按住她的手,改了口,“在朕還是太子……”
&esp;&esp;一旁的宦官及時地接上,“殿下的荷包,看著像是今夏的款式。”
&esp;&esp;很突兀的一聲,就這樣吹散了遺留的灰燼。皇帝沒有發作,很多事不必言明,留有餘地總歸最好,他取下扳指,擰著和扳指相連得嚴絲合縫的皮肉,像是剝除他身體的一部分,套進李重螢細細的指根。
&esp;&esp;李重螢好奇地將指尖嵌進那些空蕩蕩的富餘,恰好兩指寬,“好寬。”
&esp;&esp;她高興了一下,旋即又略帶沮喪地說,“爹……父皇,我戴不進去。”
&esp;&esp;“收著吧。”
&esp;&esp;“尚衣監的奴才,入了秋就倦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