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炎「三」煙花餘燼(第2/3 頁)

沒法去。有獎學金免學費，但要次次考到很靠前的排名，我害怕了。閨蜜和男朋友聯手下了很大一盤棋來捉弄我。原來她一直忍著噁心跟我做朋友，她們才是兩情相悅的一對。再輸下去應該沒了吧？我喜歡的人他不喜歡我，也不需要我去喜歡。再然後，沒法上學了。唯一擅長的事關上大門，卻沒找到謀生的技藝。

&esp;&esp;換作是你，你要如何期待這樣的人生？

&esp;&esp;善意有時也會變成飲鴆止渴的鴆酒。缺愛的少女難以分別禮貌與溫柔，對師長的崇拜與男女之情。隨手施予的友善被誤會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esp;&esp;杳聽她說出喜歡的人，一邊很是吃驚，一邊又覺得合情合理。

&esp;&esp;高中是一座圍城，她們能接觸的世界只有巴掌點大。光是一位老師講話風趣、為人隨和，就足以為景仰的理由。就連杳討厭的那位語文老師也有一堆忠實擁躉。杳感到訝異，是私心覺得小蘋的喜歡太可惜。

&esp;&esp;是她們的數學老師“阿毛”。人很年輕，才結婚不久，去年有了自己的孩子，時常在課上講帶小孩的事，同學就調侃他要把小孩培養成大數學家。

&esp;&esp;這些情況小蘋不會不清楚，但她還是飛蛾撲火似的前去表白。

&esp;&esp;“今天在這裡發生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她解開校服襯衣的第二顆扣，扶著飄開的前襟對他道。

&esp;&esp;阿毛是不折不扣的自閉理工男，在自己的學生時代，未曾與暗戀的女生說過一句話。與妻子也沒有多浪漫的戀愛，兩個人更像是搭夥過日子。哪怕年長許多，經歷過更多人生，對於豔情風致的理解還停留於青澀的少年，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他就像夢迴當年般，窘迫而無措，只是一再逃避，一再說：這樣不好。小蘋，這樣不好。

&esp;&esp;毫無疑問，失敗了。於情於理都會是如此。

&esp;&esp;這份痛苦讓她反芻很久，最後變成作繭自縛。

&esp;&esp;“小蘋”本是同學之間的外號，他身為教師，卻未曾像對待旁人那樣喚她姓名，是否就是說，她與旁人有些不同？他的拒絕來得沒那麼堅定，是否也有幾分動心？

&esp;&esp;沒有答案。這場註定無望的苦戀終如煙花餘燼，悄然隕落於無人理會的角落。

&esp;&esp;杳依然困惑不解。

&esp;&esp;但至少最後一面的小蘋看起來很精神，不像以前無精打采，滿面愁容。她穿著自己的常服，藕荷色的刺繡襯衫，杏白喇叭褲，方頭皮鞋。微敞的領口正襯鎖骨間的凹陷，玫瑰色的彩金吊墜綴在其間，恰到好處。日光將她比旁人更淺的髮色磨成慄棕。打扮以後的小蘋很是淑女，看起來全然不像同齡人。

&esp;&esp;她們又說了很多話。

&esp;&esp;小蘋道：“為什麼人非要將自己的愛與信念，寄託在另一個人身上？我記得當時你是這麼問的，問我為什麼偏偏喜歡阿毛。我想了很久，現在才明白你的意思。這個問題本不該成立。沒有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的人生負責。就算是父母，血肉至親也不行。人生的路終歸是要自己走。靠家庭的幫持、藥物治療，把希望寄託於愛情，都是暫時的。”

&esp;&esp;但杳以為這樣想未免冷漠，也不是她的意思，無心敷衍道：“是啊。我的父親也說過類似的話，路是他自己選的，跟我沒關係。”

&esp;&esp;“所以這次是真的想開了。我和母親之間隔著太深的代溝。她的童年成長於溫飽不給的時代，所以最顧及我的溫飽，今天吃什麼，天氣變冷了，有沒有及時添衣。我想要什麼，她都盡力滿足。這就是她最誠摯的愛，我不該強求她理解我，關懷我的精神，我的情感，我的愛……”

&esp;&esp;杳好幾回欲言又止。

&esp;&esp;“如果親人變成這樣一種關係，任何需求都強加於彼此，不也一樣可憐？越是同住在一個屋簷底下，越該留有相處的邊界，不該拽著眼前人，承擔本不該由她們承擔的事。就像你說，里爾克的母親不該將自己的神經質傾注在孩子身上，令他一生被偏執和憂鬱纏繞。”

&esp;&esp;杳醞釀許久，終於只是隨手拔下道旁灌木的片葉，對小蘋道：“你真是對別人溫柔過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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