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浮生若夢(第4/5 頁)

sp;&esp;那年她母親15歲，沒有人相信她這番話，尤其是保守的姬家村。

&esp;&esp;媽媽脾氣特別拗，每個人都說她說謊，她偏偏硬是一句謊都不肯說。家裡把藤條打斷了，她還是不改口，就是在樹下睡一覺才懷孕的。所有人都認為她未成年懷孕，是想包庇哪個男人才胡謅亂道編故事。

&esp;&esp;這事在村裡很快鬧得人盡皆知，所謂的姬家村在地圖上找不到，只不過是十來戶姬姓人聚居在偏鄉。姬家的人性格排外，自詡道德高尚，和外界來往能免則免，對外人也保持著戒心和敵意。未成年少女懷孕在他們眼裡是大丑事，個個都想把那個野男人揪出來，但姬颯媽媽始終不鬆口，堅持感生是真的，還主動提出去檢驗處女膜，但說什麼都不肯打胎。

&esp;&esp;鬧到最後，家裡也不讓她去驗身丟臉，她媽媽由學校退學後生下姬颯，找不到罪魁禍首，親戚的敵意變轉嫁到她媽媽身上，恨她自甘墮落，恨她嘴硬，恨她變成他們不懂的人。

&esp;&esp;姬颯記憶的，就是面無表情，木偶般的媽媽。媽媽不會抱她，也不會親她，但會一直定定地，帶著抱歉的眼神看著她。所以她的肌膚習慣了不需要被觸碰和接近，學會隔著距離了讀懂別人眼神。

&esp;&esp;祖父母動輒打罵自己和媽媽，長期都處於暴怒邊緣，從小她就有求生的本能，能很快辨別出別人對她的惡意，所以她常常遠離其他人，孤單單地坐在樹下看螞蟻搬家。

&esp;&esp;「哈哈哈，你看那個野種，把樹當親爸爸了！」其他孩子笑她，拿石頭丟她，剛開始她也會哭著回家找媽媽。

&esp;&esp;「你是特別的孩子。」媽媽總是這樣說，不管是姬颯被欺負了，餓了冷了，只要她去找媽媽求安慰，都只有這句話。

&esp;&esp;特別這兩個字，對姬颯來說就是一切苦難的根源。

&esp;&esp;她媽媽常常一整天都坐在家裡的同一個位子上發呆，姬颯後來發現媽媽會偷家裡的錢去買酒，甚至直接在雜貨店裡偷酒，這讓所有的流言蜚語都坐實了，她就是所有人口中，那個年紀小小就偷人的女孩，所以什麼都做得出來。

&esp;&esp;姬颯記得她越來越蒼白浮腫的臉，那張臉絕對不好看，但對姬颯總是溫柔的，一句斥喝都沒有。

&esp;&esp;進小學前一年，她媽媽用酒服安眠藥自殺。

&esp;&esp;姬颯沒有見到她媽媽最後的樣子，所以她只記得那張蒼白浮腫的臉，溫柔又殘忍地說：「你是特別的孩子。」

&esp;&esp;母親走了之後，祖父母更是把姬颯當作透明，她小小年紀已自知自己孑然一身無所依。也是在這個時候，她這草胎木質發了芽，開始懂得草木的語言。

&esp;&esp;那時候她還沒有放棄討好別人，對情感與善意的飢渴，讓她每每得到什麼訊息就急吼吼地告訴別人，誰家走失的狗在哪裡，公公昨天在村口抓著哪個阿姨的手說悄悄話，搬運工人說雜貨店進的烈酒是假酒

&esp;&esp;於是別人原本深植在她媽媽身上的恨意，被移植到她身上，再加入更多厭惡。大家都說她是騙子，同時又暗暗覺得她如果不是騙子更可怕。

&esp;&esp;姬家村裡她成為一種不祥的化身，在她說出族長坑下村裡賣地的錢之後，被村長關進小黑屋裡，他們不給她吃不給她喝，即使那時她還小，她也懂得這些人想弄死她，就像他們一步一步逼死她媽媽一樣，因為她是不該存在的人。

&esp;&esp;在小黑屋裡，她幻想如果自己是一棵樹、一株草、一朵花，那該有多好？

&esp;&esp;她答應自己，如果沒被餓死渴死，那以後就學著像植物一樣活著吧，面向陽光，不看背後的陰影，那樣活下去。

&esp;&esp;然後，村長的表妹，她母親小時候的朋友，何太太來了。

&esp;&esp;何太太跪在祠堂懇求村長放她出來，聽說跪了很久很久。當小黑屋的門被開啟，姬颯感覺自己破土重生，迎接久違的陽光。

&esp;&esp;何太太讓她用吸管喝寶礦力，拍掉她身上的塵埃，臉上是同情與懊悔交織的表情。一面道歉說來晚了，一面牽起她的手，把她帶出姬家村，在佛教辦的小學裡當寄宿生，說是寄宿，在那裡的都是些走投無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