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塵如昨夢(第1/3 頁)
寶光二年,歲始。風傳花信,雨濯春塵。
西京燕翼宮的椒花殿前,幾樹綠萼瑩然開放,清影橫疏牖。不多時,棗紅袍的監作帶著一列手提笤帚水桶的宮女匆匆而來,無聲自春泥上踏過。一人衣肩勾枝,花瓣紛紛似雪,碾落成泥。
“作死嗎!還不快些,裡頭那位不定就會出來!”
動靜驚動了監作,他橫眉捏嗓低罵。
捱罵之人噤聲迅疾撥開枝葉,餘者頭垂得更低,一聲也不聞,快步繞向殿後。
帶泥的腳印逐漸淡化於漢白玉地磚上。再往前行,血跡半乾,血腥味於濡溼的清晨幽幽瀰漫。
人是中夜一點一點死掉的。
裡頭那位正在興頭,不讓走得太快。殿中女子被磋磨著溢位微弱恥辱的細哭,與殿外垂死之人受刑時無意識的呻/吟密密交織,如同上好的情/藥,於是那人愈發狂興。前日至多不過折騰至夜半,而今居然天光大亮都不肯出來。
宮女們各自分邊,有條不紊地衝水、洗刷,冷眼看著血水流進溝渠。
死的是貴妃的貼身女官春見。據聞與貴妃自小一同長大,本是她跟前最得力之人。頭先捱罵的小宮女依稀記得那是個圓臉好脾氣的女子,一如貴妃的作風,待人如春風拂柳,處處留意。
小宮女甫入宮,不意得罪了先皇廣孝帝跟前最得寵的侏儒,被罰笞刑,且不許止血用藥,拖著血肉模糊的臀背去灑掃暴室。
若非春娘子撞見,斥責他們此舉罔顧人命,有礙聖瞻。又以貴妃之命賜藥,只怕她早叫拖出宮,不知扔到哪個亂葬崗了。
而今被拖出去的卻是春娘子。
小宮女用力又潑半桶水。
那水連著血珠濺於裙踞,她只做不覺。
不遠處,傳來紫檀殿門開啟的聲響。
眾人皆將洗刷的聲音降至最低。
又聽門合上,小宮女微微側頭,抬眼見到那身高腿長滿頭辮子的西羌人舉步下了玉階,一身放蕩鬆快,迎著曙光,大步流星直奔明光殿而去。
那兒原是大齊歷任皇帝的起居之所。如今裡頭卻住著前些年被褫奪封號、逐出皇室的溧陽公主蕭玉華,和她的情夫,俟斤玉奴。
公然出入崔貴妃寢殿的西羌人。
五日前,俟斤玉奴奉蕭玉華令,率領一隊精勇心腹,自密道殺入皇宮,直取寶光帝蕭帙所在的明光殿。
其時,蕭帙正為西羌大軍壓境而頭疼不已,破口大罵他同父異母的皇妹蕭玉華是蕭齊叛徒,勾結外敵狼子野心。一介女流竟而妄想效仿陸逆篡朝,問鼎九極,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漏夜連發三道旨意,派軍應敵。又密令國丈爺、河內公李應及北幽都護使宋儉分別率軍支援,務必一舉將這環伺西北數十年的毒牙拔除。
誰料政令前腳剛出,下一霎卻喊殺聲起。
殿門再度洞開,飀風直入,吹得御案上的紙張凌亂飛舞。
俟斤玉奴大刀金馬,狂妄不吝踏入金殿,於蕭帙驚怒交加的目光中,舉起右手。
食指與無名指間夾著他適才發出的加急密信。
西羌人放肆一笑,將密信撕成無數碎片,拋灑空中。
長風捲著紙片翻飛蹁躚,有如亂蝶。
俟斤玉奴手握刀柄:“殺。”
……
椒花殿前,綠萼於晨風中巍巍綻放。不時有玉質梅瓣自枝頭掃落,卻不曾墜地,而是順著風,捲入半闔的窗牖。
花瓣飛舞,一如那夜的紙蝶,徑自落在一室靡靡的床榻前。
錦衾凌亂,殘留情/欲盡後的甜糜氣息。崔妙璩整個人蜷於錦被中,髮絲糾纏,面色如死,渾身似被車輪碾過。疼痛、恥辱、不甘、仇恨……交織著,如一張密密的大網,無形收攏。
要吞噬的卻是她自己。
過去幾日內的種種,於她而言,如同赤足走過最幽暗的烈火地獄,由身至心,徹底焚滅摧毀。
她幾乎要忘了自己是個魂穿的現代人,受過高等教育,知禮懂法,自尊自愛。這些高屋建瓴的信念,需長年累月、燃盡心血,方能築起,卻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古代面前,如沙堆堡壘般轟然傾塌。
如此幼稚、不堪一擊。
可她不想認輸。
掙扎著爬起,她沒有叫人。已是無人可用。情如姐妹的春見明明白白死在昨夜。穿越而來如許載,她頭一次親臨如此酷刑,寸寸割肉斷骨,彷彿折枝碎葉。
春見是為了救她。
彼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