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上海女人(第1/3 頁)
硃紅娟的房間裡有一隻老式的牌檯鐘,平時因為老忘記上發條,所以不知停了多久。
後來還是周學根把它列進了自己的家務清單,請弄堂裡的鐘表師傅拆開除鏽加油,然後自己用乾的抹布裡裡外外擦拭乾淨,最後擰足發條,這才讓119號的樓裡重新響起了“當,當,當……”的鐘聲。
七十年代的時候,牌檯鐘在上海屬於緊俏的物資,石庫門裡誰家要是結婚,五斗櫥上必有一隻,有些婚期將近,卻實在弄不到買檯鐘票子的,還會跑到鄰居家借用,等結完婚了添上幾包香菸或是喜糖再歸還過來。
硃紅娟家的這隻牌也算是來的頗為幸運,那時候朱父的單位每到年底總結大會,都會用“摸彩”的方法給職工發檯鐘票、腳踏車票、電視機票和縫紉機票子,僧多粥少,全憑手氣。
結果朱父鴻運當頭,從一千多名職工裡脫穎而出,摸到了這張牌檯鐘的票子,這可把他高興壞了,那天下班還特地彎到熟食店,買了一大包豬頭肉和一瓶七寶大麴,當晚翹著二郎腿,在曬臺拉著幾個鄰居美美地喝了一頓老酒。
那是個月工資三十多塊的年代,一隻牌就要四十塊,對普通家庭來說算的上是“大件”,要添置的話還得省吃儉用。
上海人都喜歡把檯鐘擺在五斗櫥上,配上一塊蕾絲花邊的白紗布,牌的形狀有點像座房子,黃色的外殼,白色的圓盤鐘面,黑色的時間刻度和指標,鐘面上必有一塊凸出的玻璃罩子,用一把長著兩隻“耳朵”的鑰匙,插入鐘面上像隻眼睛一樣的小孔向右彷彿擰動,就可以給它上足發條。
因為一次上滿可以走十五天,所以這檯鐘取名叫牌,logo也是三個“5”,每到整點,便會響起洪亮的鐘聲,若是寂靜之時,這聲響能在弄堂裡傳得很遠。
牌的檯鐘質量極佳,哪怕是像硃紅娟這樣疏於維護的,只需要簡單的修理,就可以在三十年後重新擔負起精準報時的任務。
清晨四點,鐘聲響起,周學根和硃紅娟像是得到了指令般迅速下床,兩人分工明確,一個到灶披間開火做早飯,另一個收拾屋子,準備出門要用的水杯、茶葉、小毛巾等物品。
二十分鐘後他們在後樓的餐桌前匯合,一碗用醬油、醋、芝麻香油拌出來的光面就是周學根的最愛,而硃紅娟則更喜歡泡飯配腐乳。
兩人吃得飛快,偶爾講兩句大塊頭和長腳的八卦,光碟後再次兵分兩路,一個回到灶披間端來放在蒸屜裡保溫的大肉包子,一個從門口奶箱裡取回剛送到的新鮮牛奶,放在桌上便衝著三層閣喊上一嗓子:“茹茹,早飯擺臺子上面了,吃好扔到水斗裡,我和你嬸嬸上班去咯。”
周學根和硃紅娟的書報亭已經開業快一個月了,當上“小老闆”的他們卻還是習慣把這場新的征程叫做上班,並且傾注了比以往在毛紡織廠工作時候多得多心血。
兩個人騎一輛腳踏車晃悠悠地從揚州路上的弄堂口出去,此時的路燈還沒亮,馬路上冷冷清清,只有環衛工人揮動著大掃帚,將上街沿滿地的落葉歸攏在一起。
硃紅娟人到中年,有些發福了,坐在腳踏車後座自然是不小的“負擔”,以至於遇到小上坡的時候,周學根需要屁股離開坐凳,用身體的重量來踩動踏板,但他從來不喊累,也並不覺得自己老婆比多年前在廠子裡談朋友的時候重多少。
五點的通北路集市已經有一部分早餐店擺出了攤頭,烏黑黑一口大鍋,油條、麻球、粢飯糕在裡面上下翻騰,旁邊高高一摞的蒸屜冒著陣陣白煙,店家掀開一角,露出整整齊齊的大白包子和燒麥。
這些店鋪大多沒有名字,要找到它們全憑街坊鄰居們的記憶,誰家的大餅底子焦脆,粢飯糰加的肉鬆多,誰家的豆漿濃郁香甜,肉包子用料新鮮,全靠大傢伙口口相傳,比起花裡胡哨的門面,這才是真正的招牌。
對角的街口,周學根把腳踏車往花壇旁邊一放,腳撐支好,再套上一把環形鎖,將其與綠色的鐵柵欄相連。
硃紅娟則是加快動作把書報亭四開面的玻璃門向兩側開啟,這亭子不過兩三個平方,以紅色為主調,搭配四四方方的玻璃格子和銀白色線條。
頂上橫放一本開啟的紅面白書,這是全上海所有東方書報亭的標配設計,文藝氣息頗重,有那麼點戴望舒筆下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巴黎塞納河岸書攤的味道。
剛把書報亭收拾妥當,馬路對面就傳來了“叮鈴鈴”的腳踏車鈴聲,來人是郵局的老胡,專門負責給周學根他們的書報亭配送當天的報紙。
“《新聞晨報》,兩百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