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槁木捶灰花飄零(第2/7 頁)
炭火……她要死了,同樣死在這麼觸手可及的距離;他來得太晚,他還是無能為力。
“她還活著,箭傷感染,在發高熱。”
荊風這麼說,他不信,他等杜令濟來回話:
“箭尖蹭著骨頭,不敢從另一頭穿透取出。有倒鉤,也不能硬拔。胡醫已研碎了羊腸敷著,過幾日清除腐肉,好將箭頭取出。或許運氣好,這條腿還能留著。現在最要緊的是得趕快退熱。剛開的藥已經熬上了。木棠姑娘身上還有些小傷,最好是請女郎中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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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答應,不曉得自己是在答應什麼。要是木棠在身邊就好,只用碰一碰手,他腦袋裡就不會嗡嗡地叫了。他想她,他就走近前去,卻發現原來她就在這裡,不知怎的,滿頭滿臉的虛汗,眉頭緊鎖還不停打著冷顫。大雪啊,天太冷,準是受了寒。他捻袖去替她擦擦,才撫過她額前碎髮,接著卻在她耳邊一頓。她的左半邊臉,不僅紅、而且還高高腫起;甚至連脖頸上……!為什麼,他想不懂,很長一段時間就怔在那裡。荊風喚了他第三遍,他的視線落了,床沿幾抹血跡卻隨之映入眼簾。隨之向上,她的手腕尚留著圈清晰可見的淤青;視線再向裡,手心白肉翻卷,大剌剌是數條刀傷。甚至她的脖頸也是血紅,觸目驚心還留著指痕——這是他的木棠嗎?他會不會認錯了人?
方才、杜令濟還說什麼……
他闔了雙目,不敢再向下看。
可他一定要看。
左腿墊了軟枕支起,除去了衣裙,箭桿沒入腿肚半寸,上下劃開條更寬的豁口,內裡填滿了粉紅的羊腸。好像某種不知名的怪物啊,密密麻麻、腥臭扭曲。到處是業已乾涸的血跡,床褥上、地面上、她麻稈似的腿上、她赤裸的腳上……
足寒則體寒。如此大雪,她怎麼不冷?心念一動,手中立刻就扯了戰袍來輕輕蓋住,他探身又去捻了被角。卻好似半桶水一樣,心下跟著就波濤洶湧地晃盪。儘管羞於承認,但他的確曾夢見過她不著鞋襪的模樣。一雙光滑細嫩的纖纖玉足,踏過花瓣,沒入浸著月色的河水中去。她抬眼向他笑,向他踢起一圈圈水花;她伸手將他握住,十指潔白無暇、水蔥一般纖長;她搖身飛舞,一身鵝黃的紗衣旋轉起伏,勝似月宮仙姝三分——
可她怎麼會是月宮仙姝。這樣一雙腳,這樣一雙手,這樣一個人。陳年的凍瘡與老繭、新添的皸裂、一副殘破軀體,千瘡百孔,好似被野虎啃食過的屍首。她或許是還沒有死,但這有什麼分別?他居然還妄言喜歡,整三隻瞳孔有哪一隻看見記住了她周身一點一滴的苦難?甚至她淪到這般田地,原本也是拜他所賜不是麼?是他殺了她的兄長;是他毀了她的家;是他讓她去伺候小之;是他在城外好整以暇列陣乾等著,他如今又來說同情、說心碎?
他憑什麼?
她又經歷過什麼?
喪兄喪父後的日日夜夜、背井離鄉的日日夜夜、林府為奴為婢的日日夜夜、露華殿挑燈夜讀的日日夜夜、王府哄勸小之的日日夜夜、翻山越嶺的日日夜夜、困在藥莊的日日夜夜,還有、今夜。胡醫惶恐不已,直道自己只最初被推來看了傷勢,其後左副將接手、又見右副將向此而來,他其後還是去照顧挪入縣衙自家傷兵,照樣是忙得腳不沾地,到了了才被你們這群梁人拎進來治傷,從頭到尾哪裡曉得什麼?魏奏跟著就說他們押下了一名俘虜,大略見到燕人右副將將木棠姑娘拖去公堂外……
戚晉揮手,親事典軍便識趣噤聲了;他又落手,看著自己的手掌發怔。寬厚、有力,還沾著血,是啊,他可不是沾著木棠的血嗎?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那我又有什麼理由,還恬不知恥活著呢?
“救救她。”
扶著床沿,他開了口。那聲音太過低沉,都聽不出顫抖。他對胡醫說,對杜令濟說,言語平淡,極其敷衍,似乎並非出自真心。
沉默半晌,他又補一句:
“別讓她死。”
然後荊風說:
“女郎中來了。先回避?”
不等他回應——只怕也等不來回應,就像告知一樣,荊風隨即就攔他要出門去。他又看見血漬,這回是在荊風身上,方才好像發生過什麼,右臂傷口迸裂,這傢伙卻居然仍由鮮血淌著。好像啊!好像十年前的那個雨夜。他只管抱著晚華哭得傷心,想體貼關心的靜禾姑姑卻反得了他好一通狂撕亂咬。他向來如此,一旦傷起心來,不光自己要死要活,還非要去連累旁人。十年過去了,他怎麼還沒學會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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