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槁木捶灰花飄零(第1/7 頁)
好冷。
戚晉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手裡正拿著那領鳳袍。鳳袍上有血,左下角。按身量高低,算來箭中在小腿,暫時不會致命。他這麼想,不自覺就將鳳袍在手中收好。身後李通和朱兆依舊吵鬧,一個告罪一個請纓,長公主負傷被俘的訊息使他二人終於曉得恐懼。可如果中箭的不是戚綽玉——
他便什麼都沒有說。
火拔支畢虛張聲勢要他忙中出錯,那他反倒要不急不徐、圍而不攻。不單如此,李通還找來一名府中婢女,結髮釵鬟就扮作宣清在營中走來走去。攻打西受降城時的炮火悉數收起,連帶發兵也不過一萬之數。要讓城中燕賊知道,大梁無所畏懼,甚至根本懶得大動干戈。虛張聲勢麼,誰不會做?他甚至端坐主帳,提前將奏呈皇帝的大捷寫好。
他的筆依舊拿得很穩。
他的五臟六腑依舊冷得怕人。
荊風在一旁堅持要站著,但凡察覺到他的目光便笑笑說不疼。畢竟襯有金絲軟甲,又是流矢,傷口本就不深。何況立時就有醫官診治,他更不曾深陷敵營。
戚晉深吸口氣,似乎已寫不下去。
而後親事府的信鴿晃晃悠悠飛來了。豐安人手緊張,有時就用信鴿同刺史府傳遞訊息,李通如今就候在城下,不知那鴿子是否多繞了一圈,多費了不知多少時間。訊息很短:“縣衙後宅。安全”。就這麼幾個字,榮王霍然起身出帳去,開口就要果那正無頭的屍體。他的胸膛現在開始燥熱,整個人更是無法安定。他必須騎上馬、拎上槍,立刻發號施令、立刻破城而入。可他沒有。感謝這恰如其時的大雪,他的頭腦依舊冷靜。他甚至想出一件蹊蹺:秦秉正言之鑿鑿火拔支畢領兵在陰山逃竄,不到半天怎麼又會攻克了豐安出現在不遠城頭?或許是他眼花,畢竟雪勢漸大,天空中竟好似茫茫纏了白霧,百步開外就什麼都看不清。這不是攻城的好時候,更不是守城的好時候。前軍起灶生火吃了半肚子雪,南城門角聲總該響起來了。
天氣實在太冷,戰袍領緣的白裘都沾著呼吸溼氣掛上了冰凌,一呼一吸隨之就有了聲音,越來越嘶啞、越來越短促,像野風怪叫、似隆冬呻吟。而後天地間更加吵鬧,刀撞著劍、馬踏著血、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好似雪花就在他耳邊打架似的,那麼近、又無處不在。南門破、而後北門破。縣衙轉瞬即至,快得好似一個夢。他該下馬來身後洪鐘撞響,轟隆隆餘音繞樑,竟撞得他一個趔趄,左腳踩右腳就在正門外絆倒:
“多利世……殺了她。”
手腳並用爬起來,他竟然發現自己好像不會走路了。班房從右手撥過去,儀門一瞬間就從頭頂墜遠,諸曹司一扇門接一扇門,向後飛逝實在眼花繚亂。太漫長的路、太短暫的路,就像從梨樹躍入咸和宮的宮門,竄上去、腳點地,只要這麼一瞬,越是著急、卻越是不敢走完。面前搖搖晃晃的那是咸和宮的連廊、還是豐安縣衙的公堂?他又走入哪家後院,是興明宮、還是邊疆?
腥臭氣兒,腐屍味兒……
有人睡在床上,有人懸屍房梁。
他終於在門前跪倒、狠狠就撞在門檻上。手肘拄地,腸胃翻湧絞痛,他什麼都嘔不出來。荊風緊隨其後才要去扶,卻見他一回身拔了自己長劍出鞘,大步流星行動忽而又快到不可思議——
床邊有個人影,他不認識,那便該死。
他險些將韓告劈成兩半。
韓告反擊的匕首險些捅進他的胸膛。
荊風身形瘦削,好處就在當下顯現出來:只一個扭身就插在二人中間,短匕格住長劍,登時就迸了火花。韓告隨之收手,戚晉卻依舊暴怒,搶匕首竟糾纏不放。荊風和他對了三招,這回沒有手下留情。一招奪了匕首,二招收了劍,三招將人擋遠:
“自己人,是鏢師。”
對面氣喘如牛,重瞳愈發噴火。倒是韓告向後退半步,聲音謙和:
“她沒死,胡醫在救。此處有、親事。殿下攻城克敵,軍務正繁忙,大可放心去。”
戚晉幾乎應聲走了。
又幾乎眨眼就回來。
有親事三名,跟著就將韓告請出門去;又有親事五名,各往周邊城池延請名醫;醫官杜令濟跟入此間,和燕人留下的胡醫交談在一處。戚晉這回就站在門口,他的面色已經鐵青。
門前向內倒了個燕人,屍體都還留在原地;地上遍佈零散血跡,是曾經發生過什麼爭鬥?這麼空曠的屋子,他站在這裡,聽不見她的聲音。模糊的輪廓裡,她的胸膛似乎起伏得尤為艱澀,面龐更紅得好似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