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緣如參商至此別(第5/8 頁)
太后娘娘,先帝正妻,天子嫡母,自然是恭恭敬敬“請”出宮門,“迎”上鑾駕。禹乾門正門霍然洞開,自昭景元年稱帝登基,皇帝首度親巡出宮,在長安臣民眼中不可謂不浩蕩。一時車煌煌、馬鑣鑣,覆轍滾雪,雲沉風瀟。皇帝不與太后同車,自在掀簾頻頻,眼中全不見京城百姓跪拜迎送,更無謂京郊村舍空落蕭條,他只是掐算時間,越覺車快,越覺馬慢,越覺山近,越覺路遠。他們走過了正午,走過了黃昏;大抵一路顛簸,只教皇帝渾身痠疼。早恭迎在此的縣令應當有許多奉承,諸如用膳,諸如寢宮,皇帝置之不理,甚至忘了恕其起身;跟在一旁的陵令更得不到一句問詢,唯見奉宸衛夾道護衛、秦秉方領左衛翊府左右跟隨。九頌山高,皇帝抬頭長望片刻,隨即將太后來攙扶。就夜色拾級而上,到底年輕人,空著肚子還有無盡的閒言碎語來聊:
“想當年,皇祖母崩逝。先皇悲痛,因山起陵,定名為‘孝’。《卜陵詔》中亦有昭告,功臣國戚或許陪葬。此千仞絕峰,開為耆闍崛山;枕龍宿興,福澤永祚不絕。可惜川澤難免納汙,山藪必定藏疾:澤深恩廣,卻有依附者雞犬升天,實為欺世盜名;又見貪圖者濫竽充數,未肯改過自新。先皇既明於法度;朕,自當重於威刑。姑從今日始,請太后觀,”
太后停下來喘口氣,多半已才道他此行意圖,面上晦暗不定。眼前即是元宮門,過此門,如往生。唯安養供奉,再無侍衛儀從。皇帝一抬手,無論左衛、抑或奉宸衛皆不得入。太后似乎寬心,更不信他輕狂至謀害嫡母。皇帝便愈發將其攙穩:“天色暗,山路險,太后娘娘可扶好了兒臣。要是不小心行差踏錯,兒臣只怕,會無顏面對哥哥。”太后聞言冷哼,反讓心驚膽顫的馬靜禾退後。常福持有燈籠,一路但行無言,不知不覺方向卻偏——並非向北直往元宮而去,甚至走著走著反倒像是下山。不祭主陵、不拜先帝,皇帝那三兩心思,至此已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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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一抬,面前人影長落,碑石所刻但見“楊珣”二字,再無“湖興郡公”爵位,更無贈官追封;覆鬥封土,陵寢規格便可堪僭越。眾宮人隨即上前開墓起棺,說來理之自然。太后攔也不攔,冷眼旁觀。下葬至今已有四月餘,屍身多半已經腐爛;自己一口咬定,皇帝還能奈何?要是巧言抵賴不過,就拿秦秉正一條命,換皇帝就此緘口不言——如此要挾太后已白用不厭,當下甚至站得偏遠,好似當真置身事外,連梓宮都不屑一顧。皇帝懶懶抬眼一瞥,胸中熱火登時便使手腳酥麻。
他實在要當場縱聲狂笑!但凡想想那行將目瞪口呆、失魂落魄的可憎面目!石棺開,而後玉棺開,受榮王關照,棺中屍身特意注了水銀、塗滿香料;今日現世,雖通體已黝黑,面目卻仍栩栩如生。燈火稀,夜色長,連皇帝都不會認錯:不是什麼沒名沒姓的死囚,從來就沒有李代桃僵的謀算,躺在這裡的的確確就是楊珣本人,屍首分離,縫補細緻,神色卻有幾分好笑。皇帝於是當真笑了:
“朕原本想,到了先皇靈前,太后娘娘或許記得畏懼、知道懺悔賣國行徑;可朕後來又想,楊珣當年除了謀反謀逆,賣官鬻爵、殺人奪財、欺橫霸市、結黨營私——哪條不赦之罪不曾犯下?玄康之治曇花一現,此後國庫吃緊,外患囂張,有他不少功勞。而先皇又曾如何呢?還不是次次下不為例,次次輕拿輕放?如今有國舅駕前陳情,想必先皇必定更不能降罪於您。所以朕想,乾脆就請您見見國舅,有何需要互通有無之處,面對面也方便些。太后娘娘,不必言謝。”
他甚至親自去扯了太后鳳袍將人生拉硬拽按至棺前。那具高高在上的身軀登時癱軟,那副卑劣惡毒的心腸立時碎裂,那雙冰冷無情的眼中流出粘稠、腥臭的汁液,竟使此夜寒風分外甘甜。掌事姑姑失聲尖叫,首領太監率眾逼其退後。方寸之地,片刻就剩一具屍首,一個瀕死之人。還有一位皇帝。他站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高大;說出口的話,卻比十年前還像孩童。燈籠落在地上,火苗幾次三番試圖侵吞油紙,皇帝一腳將其踢遠,死灰就此覆滅。他的身影在夜裡淬了毒,是不見血的刀;他似乎咬牙切齒,又似乎在桀聲而笑:
“太后娘娘,您以為您的兒子,真有那麼孝順?”
只這一句,當勝百萬雄兵、雷霆壓境。皇帝猶嫌不足。幾包藥粉隨即被擲於腳下,就炸得天翻地倒,海水斷流。左右上前,掰開楊珣嘴巴,差點又將那頭顱拆下;毒藥盡數灌入,竟嗆得太后啞了聲。皇帝大惑不解:“他是個死人!難道還能再死一次?太后娘娘您急什麼?!嗐呀,讓您這麼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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