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逐波踏浪雷沉沉(第1/7 頁)
文雀開始在主屋等她,後來在協春苑門前等她,再後來乾脆去正門前等她,從正中午陽光燦爛、蟬鳴聲噪,等到黃昏天將欲雨、乳燕低掠。“你只看顧好姐姐,別讓她出什麼事就好。我身邊有瑜白和瓊光、不用你來伺候。”小之如此義正詞嚴著,將她推出門去,“今日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心慌得厲害。上次荊哥哥陪她回家去幾天都不回來,這次……誰曉得又是什麼事?”
文雀已做了許多猜想,備了多番應對之策,可就是怎麼也料不到:有朝一日,竟會看見這炙手可熱的小丫鬟被典軍老爺追著跑。他倆一晃眼就從面前過去,快得像陣風;接著又倒退回來,踩著她的腳。
“你怎麼在這裡?”木棠白著一張臉,滿頭虛汗,身上衣裙沾了稻草塵灰,實在狼狽不堪,“小之、她怎麼了?她是不是……”
“她擔心你,怕典軍老爺將你拐跑,又一去不回。”文雀視線向旁一掃,荊風立時後退一步,別過頭去,“小之好得很。倒是你,怎麼這副尊容?”
“所以小之不知道?”
“知道什麼?”
木棠顧不上多說,轉身又要跑。荊風這回是攔腰將人抱住:“你受了驚嚇、當歇歇,不必急於……”文雀聽著他壓聲如此叮囑,又見木棠毫不領情、掙扎著還是想逃:
“我陪小之去過大理寺獄,我真不怕他,可是殿下……我得找殿下去!”
大理寺獄。
大理寺獄?
文雀雖說問心無愧、猶怕刑獄之所陰冷煞氣。木棠如今嘴上裝得無畏,實則方才連門都不敢進。大太陽還明晃晃曬著,大理寺獄內卻陰暗得恍如蛇窟狼窩,光影在腳下突兀地劃分出兩個互不干涉的區域,寒氣照面撲來,她連眼睛都覺得疼;再想起監義院,她更忍不住要咳嗽。今次與上番不同,她當真要去見楊珣,見那位曾經權勢滔天、如今卻淪為階下囚的國舅爺,而且還不知為何。戚晉只道舅舅有事囑咐,木棠猜測、或者希望是關於小之的。僅僅、只關於小之。
身邊那高大的影子靠近半步,有獄史跑上幾級高階出了門來,口拜“荊典軍”,將查驗過後的教書雙手奉還:“獄丞還有公務,不便出來迎接。典軍既然識得路,一切但請自便。只是國舅事犯非常,少頃這張獄丞籤頁還得交由守門獄史驗看一番。”
荊風道句“勞煩”,折了戚晉親自簽押的教書並獄丞的籤頁收好,再伸手,居然是來牽木棠:
“裡面黑,跟緊我。”
他說罷頓一頓,又有些不自在地補一句:
“別怕。”
所以木棠便說自己不再怕了,即使陽光倏忽被阻絕在外,轉瞬便遙不可及;即使她手心已經冰涼生汗;即使照著幽幽燈火邁下數不盡的臺階,她是瞧得眼兒發麻、雙腿打顫。或許她是當真花了眼,不然能是真在那階下見著了血?
“害怕就閉眼。”荊風見她駐足不前、一把將她抱下石階來,“前面都是坦路,我引著你,不怕磕絆。”
她搖搖腦袋,只不自覺貼近些,再走沒幾步又整個縮到他身後去。大理寺獄和上次來不一樣,上次這裡是小之心酸垂淚之地,此刻這裡卻好像變成個墳場。她不敢四下打量,但還是看見兩側不少倒在地上的陰影。那些陰影褪了色,沉寂在囹圄中,生死難辨。前方又傳來一聲泠泠脆響:
“冤枉吶,冤枉!”
緊接著是一連串模糊的嗚咽,她別過腦袋,被荊風環臂抱起,全然不敢去看那獄史在做些什麼。身邊的聲音忽而嘈雜,一片混亂中有個乾癟的聲音格外突兀,木棠竟聽清了,那人正和著手上的拍子,不著調地高唱:
“費盡心機十餘載,前功盡棄只一夕……命啊命,都是命……”
腥臭的風從耳邊滾過去,她捂住了腦袋,脖子疼得一如被套索扼住的那個豔陽天。她將二哥抱緊,二哥卻正要將她放下:七歪八拐,他們竟然已經是到了。
她答應過要來探望他舅舅,不能到了地卻落荒而逃。
她掐緊了衣袖,轉過臉來。
這處監牢收整得乾淨,一旁甚至擺了多個消暑所用的小水碗。欄檻之後,那人盤腿坐著閉目養神,連獄史開門的聲響都置若罔聞。他並不胖,甚至有些消瘦;衣服穿得整潔,但露出來的脖頸側能看見幾道已經結了痂的疤痕;五官清俊,身量勻稱挺拔;面容平靜,像是在參禪入定。木棠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腦滿腸肥、滿面橫肉的首奸巨惡,就像戲臺上演的那樣、像街頭巷尾流傳的那樣。必定要眼放精光、嘴帶獰笑,牙齒擠得格格響,一眼便能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