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起烽煙別長安(第1/10 頁)
村裡的孩子長大得早,她早早就記得那些日子,門前的田青著,負了霜,天上的太陽熟了,屋舍間煙燒得厲害。自己瞪著眼睛看叔祖的腿腳從小廟繞回家門,來來去去的,一個荒年就過去了,而後是又一個荒年。她長得很細,春日裡的柳枝似的,哆哆嗦嗦,渾身上下都冒著青澀。村裡人的眼睛總圍繞著她,無數雙嘴挑挑揀揀,將她從頭丈量到腳。眼形太柔,水性楊花;鼻子太挺,心性過高;嘴唇太紅,搬弄是非;膚色太白,不事生產;腿腳太長,不安於室。在她還只是垂髫稚子時,人人都將她當女人看待,於是後來滿當當的“聘禮”真的送進了小院。京城裡的富戶親自來了莊子,轎子搖搖晃晃一抬,就將她接走,送到二層的繡樓裡去了。她據說是要做奴婢,卻從沒見過主家;他們不讓她沾了陽春水,反而堆給她琴棋書畫,送給她錦衣玉食。她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她卻實在有些害怕。
外人後來說起,都含酸帶醋地說她好運。楚家姑娘病故,段家的嫡長姑娘沒撈著好處,倒給她這原定的陪嫁丫鬟補了個媵侍名號,一道能坐軟轎出嫁;區區納個妾室,原本不能算作婚禮,榮王爺還是從京郊操演中抽身回來,給足了段家面子;再然後,她數了好些日子,清輝閣的夜晚永遠是空落落的,無論主子娘娘那兒、還是她這廂房。她開始覺得慶幸、而後又生出惶恐。她甚至將各色綾羅綢緞收回陪嫁箱子裡,素面朝天只求一碗清粥小菜。
這樣謹小慎微的日子在昨日作結,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或許在今日告別。
她流下眼淚,跪下身,誠惶誠恐,卻反倒駭得面前小丫鬟向後一跌腳,撞著了身後婢子。那手不老實的婢正想摸摸看架子上歙硯是否真貨,差點一失手惹出大禍來。段姬見了,神色陡然又慌張三分:
“木棠姑娘,全是賤妾糊塗,竟縱容婢子闖了您的門,衝撞您尊駕……勤歡,還愣在那裡做什麼?怎麼還愣著,快過來、給主子娘娘磕頭賠罪!”
她到底是個從六品媵侍,對著個小丫鬟開口盡是謙辭尊稱——禮數顛倒,成何道理?木棠這回不僅愣了,甚至一時面如土色,連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擺才好。段姬摁住想要起身的婢子,連聲請她不必驚慌,早晚都得是自己主子,一切全是應當:“殿下如此敬重木棠姑娘,姑娘不過暫時沒有名分,日後……主子娘娘那裡賤妾都可以去說情的,絕對不會礙著您過門!”。
她是這樣此恭順,任哪家的當家主母都絕對心滿意足;她已交出投名狀,但凡有些野心的必定要欣喜若狂。可木棠反倒著急上火,幾次三番求她不起,眼見著幾乎要哭出來:
“您再不起來就是要我的命!”
話說到這份上才算是管了作用。木棠隨後的祈求就多半變得有些像是命令。段姬走了——並沒有多久,她很快反應過來對方半羞半惱的否認究竟是何道理。繡樓上曾媽媽曾經教過,這招叫做欲拒還迎,愈是著急撇清、實則就愈是迫不及待。她卻沒有急著做什麼,而是坐下來等,又派身邊婢子去望風。第二日上午,榮王爺還沒下朝,楚傅那三兩事已傳得人盡皆知。段姬挑了午後前去,在甬道上恰巧遇著才傳過話要回桑竹庭的荊典軍。
對方沒有向她行禮,甚至權當她不存在。段姬也是靈機一動,才回身請他暫住。那雙老鷹一般的漆黑眼睛隨即將她盯住,她卻張口結舌、反倒心如擂鼓。“顧此失彼,媵侍不若修身養性、珍重自身。”親事典軍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必然早就知道了她那些小動作,如此還肯提醒規勸,實在是一番善意。換了以往,段姬早喏喏應著忙不迭退遠去了,可這一次,她柔了聲音,卻居然硬了身板:
“說句冒犯的,賤妾其實和典軍一樣,所有的都為了王爺而已。典軍是王爺最最貼身的人,知道的,必然比賤妾多得多;要操心的便更是。王爺悶悶不樂,其實只需典軍勞個煩,牽線搭橋多說那麼幾句。有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不過是隔了些距離、欠了個點破的機會。各自煩悶到皆大歡喜、片刻須臾而已,何樂而不為呢?”
對面依舊無波無瀾地、對她簡單一抱拳,接著轉過身又往來路去。於是段姬心滿意足地、只等人家上門來道謝了——荊典軍可是那木棠姑娘認下的哥哥,必然知無不言,要告訴她自己在期間出的力、費的心。來日等她真做了王妃娘娘,必定要記得最初承自己的恩情。如此、往後也不必日夜惴惴、不安枕蓆。雖然依舊難免讓段家失望,但王府內、或許終將會有自己一席之地。
木棠沒多時便來了,段姬剛親手製了酥山、這就笑臉去迎;她接著卻駐足在門前,心沉海底。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