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窗外月光飛野馬(第1/6 頁)
內亂後第二日,夏州刺史府某位無名小卒的新婦早早便候到門外來。外間夜色濃重,獨獨刺史府燈火通明,像燒了滿膛的柴火,熱得令人難受。高盧氏反將蘆花填的新襖裹得緊些。那本是她孃家的嫁妝,上月裡東拼西湊仔細做了,寶貝似的抬到朔方來。在家穿了浪費,州城戒嚴又出門招搖不得,大紅喜服就這麼在床頭積了月餘的灰,如今拿出來,也不過是掂量它暖和,懷裡的烙餅能多保留那麼片刻的餘溫。踮起腳朝裡看看,她又打個轉,火光照在臉上,映出三層腫眼泡、一雙烏紫唇。通紅的新衣沾了飯菜味兒,她也不再是孃家的小女兒了。甚至於短短兩天之前,她險些就要變成寡婦——
夏州禍亂當日,高如進第一個逃回家中,卻也第一個匆匆離開。妻子再未能見到他,連他行將護送重要人物北上的訊息也是同僚傳來。夏州以北,那就是豐州。豐州再北,便是燕國。便是聽到過蘇大將軍大敗敵軍的訊息,對如狼似虎那些個燕賊的畏懼,仍舊深入骨髓、久不能去。可她此刻站在空空蕩蕩的長街上,卻好像忘卻了不久之前此地的一場大亂,看不見周遭還未清掃的滿地狼藉,聽不見如今城中萬籟俱寂。門卒瞧她眼熟,心有餘悸卻連搭話都不敢。於是日出東方之時,她終於忍不住跑到東角門去,這就正瞧見了某個將要闔門退回的身影:
“請等等!勞駕!奴是縣尉高如進的妻,想來送行,有些乾糧……”
那人聞言轉過臉,一張清秀的面孔襯在燈火晨曦之下更顯出幾分慈眉善目的神性,他手中甚至還拎著串佛珠。高盧氏登時卻怯了,冒犯刺史府衙,驚擾九天神佛——她實在太過膽大妄為了。往後一退,臉兒一低,她自然就錯過了對面下意識遠眺追尋的一眼,跟著就信了對面一番鬼話:
“原來是嫂子。實在對不住,”江釗甚至對她一揖,“近來事多,人手忙,您也曉得。高縣尉立過大功,更得了上官青眼,現下只怕還得在前堂忙幾日,顧不得回家的。府上有公出,吃喝不愁,糧食貴重,您拿回去孝敬公婆,也別委屈了自己。”
他口稱嫂子,既說高如進不必北上涉險,又句句真心關切,高盧氏哪能不安下一顆心呢。“阿彌陀佛。”新婦便連連致謝,“只要別是去那鬼門關就好!都說鬼怪見了燕人都要躲著走,別提那姓‘火’的……戒嚴時候到處傳什麼瞎話,說那冤家吃了蘇將軍大虧,馬上就要來報仇……青天白日,嚇死個人!”
她如此絮絮叨叨舒了口氣,又將懷裡的烙餅拍拍,很小心的,說如今兵荒馬亂,能勻出這麼些能墊肚子的紮實貨可是不容易,要是她丈夫去了豐州——那荒涼地兒,更是連這蕎麥麵都沒得吃——得是刺史大人看重他衷心,一切萬幸!
此時此刻,縣尉高如進護送宣清長公主,已經快要離開朔方。
宣清長公主的身份,能不伸張就不要伸張,否則大戰在即,和親公主先趕來待命——這算什麼道理?所以同行縣尉也只能得走得不聲不響,連自己妻子都不能知會。哪怕長公主貼身一路隨行的丫鬟,生起病來發了燒走不動路,也只能被暫且拋下。這不,江釗才為其請了位針灸大夫來,後腳遇上高盧氏,隨口打發幾句;又有鏢師送上門來。對方聽他透過名姓,當下眉頭一壓,不知有何過節——或許是為了午獻。大鏢局有名鏢師與午縣令稱兄道弟,卻在關鍵時候背後捅刀綁架了對方的小兒子,這事江釗聽長公主唸叨過。如今午獻經查證一切清白,已放回寧朔縣官復原職;江釗自己則積功留在了刺史府內,自此不必再惦記縣令的肥缺。兩全其美,自然不必再無端樹敵。所以不光要笑臉相迎,還得拿出連日來接待老百姓求告的親切樣子,張口先請:“尊駕……”後者卻不肯受,下巴一收,冷眼只將他一掃:
“長公主,還在這裡?”
江釗只笑:“順化縣新得了處鐵礦,聽聞虔金號借了午縣令榮光,有大生意要做,自然不必再北上;官家的事,有專人相護,也不須尊駕操心。”他甚至讓出條道來,好似真心要帶路引薦般,“尊駕功德圓滿,可需要去孫刺史面前,討個賞?”
“我有樣東西。”
韓告說著,自懷中小心取出一方絲帕,開啟來內裡是一對翠玉耳環。顏色渾濁,切工敷衍,絕不像是長公主所用之物。果不其然,他說的是:“要還給,長公主身邊的一位姑娘。”江釗便奇:
“你既知長公主……又怎知,她還留在府上?”
韓告道:“我卜了一卦。”
刺史府才被暴民們通了數個窟窿,這節骨眼最忌諱訊息走漏,饒是江釗也不由得緊張,卻不想聽到這番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