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入西州別聞歌(第1/7 頁)
一年孝期已滿,赤甲之下,秦秉正卻仍舊服白。直到報仇雪恨,直到親手割下火拔支畢的首級……他曾經如此對弟弟、對母親發誓。母親卻道:
“你不必這樣做。”
信國夫人神色冷淡、語氣無奈,似乎認定他在異想天開。於是秦秉正很快離開京城,去往邊關的路卻並沒有記憶中那般遙遠,闊別已久的九原竟比故土使他覺得親切。翊府中郎將趙東等著他,沒有一句廢話,只問:“怎麼打?”秦秉正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松活了,好似有許多使不完的力氣從各處湧出來。提槍躍馬,逆風而立,他想自己或許有了些生父當年的風範。他甚至以為這樣很好——沒有了父親的耳提面命,沒有了軍法的重重束縛。衛國公的爵位,很快他將會親手掙回來。可是、可是……
太多的可是!
可是兵部吝嗇,軍費一壓再壓;可是百姓愚蠻,幫工錙銖必較;可是手下怯懦,各個臨陣脫逃;可是敵將奸詐,行蹤難以捉摸。他想扭舵回船,右威衛哪裡還聽他號令。為什麼會向州民倒賣軍需,為什麼會和孫固沆瀣一氣,為什麼有人殺良冒功,又為什麼有人私自動兵?他不知道,他焦頭爛額,他怒火中燒,他卻更加力不從心,更加茫然無措。火拔支畢輸了,卻是輸在蘇欽手中;榮王來了,又要騎到他頭上去。“代行軍大總管”變成“真行軍大總管”,拿著聖旨一腳踏進他亂成一鍋的大營,揮手先砍了他中郎將的腦袋。想想那日的戚晉,多威風、多英武!趙東甚至提醒他準備好將印虎符。可人呢?一轉身就回了刺史府,竟好似完全不在乎他這一畝三分地;或者存心要等他出醜。其後三日,秦秉正親率中軍出戰十三次,西受降城次次堅守不出,到最後甚至綁了城內梁人來威懾。那夜榮王邀約傳來時,他自己也不願承認,他實則是鬆了口氣的。
軍權全然讓出之時,他又曾作何感想?
大太陽依舊曬著,秦秉正端坐中軍幕府,“有仇必報”這四字已思考到第七日中午。這右威衛大營借了漢時舊址,原選在狼山峽谷,最是荒涼地界,距離九原郡快馬也要跑上一個時辰。他不曾想榮王當真會拋下昔日看山玩水形影不離的奴籍情人不顧,拿著他的將印虎符一頭扎進來,真恬不知恥代他做了右威衛大將軍;還說什麼“疏於操演”、“良莠不齊”,上任第一日,大刀闊斧就搞什麼抽查檢驗,近五團千餘眾當即被髮回原籍。剩餘全軍不再遵循五更起日落息的規則,跳蕩隊、奇兵隊、駐隊等輪番排演操練;角抵、手搏、騎射札甲木畜等隨時進行;榮王親自視軍。秦秉正耳聞著鼓聲角聲鉦聲聲聲不休,眼見著全新的弓弩刀矟氈帽被服不斷送來,忽覺自己身在這激流湍急之中,卻好似成了唯一一個無所事事的異數。似乎是夢中,四面議論紛紛,眾軍士各個用他母親般冰冷的目光將他上下打量,說他不過就是個跳蕩小兵,說他年少輕狂,說他一無是處,說他不如早日回去襲爵,延續香火才是正途。即使此時此刻,日當正午,那些流言似乎也在他耳畔喧囂不住。可但凡他睜開眼睛看看:如今右威衛上下除了他這“大將軍”,還有人能得享交頭接耳的空閒?
披掛整齊,他出門去,卻不上馬。東校場內有名小兵射飛了箭矢,他湊巧路過,一腳將其踢出,正正紮在木人咽喉,透甲入、破甲出——這或許是他今日、甚至日後,唯一值得吹噓的戰績。這麼想著,屬下的呼喝聲他自也沒心搭理了,去四面烽燧巡視一圈的興致也立時化為烏有。或許他還可以回九原郡去,聽父老鄉親又追憶起父親,再受一點愛屋及烏的恩惠……
還是罷了。
就這麼漫無目的地閒散了一會兒,他自己也不曉得走到了何處,忽而是見到東南角烽卒劉盛行色匆匆,正要往幕府去。“自九原方向,來了名女子。”見了自家將軍,劉盛忙見禮回稟,“自稱榮王府奴婢,道有密信一封,著急求見殿下。手中持有親事府魚符。屬下不敢擅專,才要去向殿下一問究竟。”
榮王府奴婢?秦秉正這些日子豈非已經聽了太多榮王與某位榮王府奴婢的齟齬?肖小六跟蹤荊風不成反為其所傷的那夜,不也曾道榮王行色匆匆前往青柳客棧,似乎只為見一名小小奴婢?“是近來貼身相隨榮王的那人?”烽卒哪裡識得,只道不知,“腰間,可拴了一隻草牛?”
這便是了。多半那密信也就是個託詞,不過分別太久,春閨落寞,要來探探情郎。蔡築才為情而死,他榮王殿下卻得以如此快活麼?甚至、連秦秉正自己……
他曾經,是有名未婚妻的。
那已是十年前的往事。他與同在太學的吳惑言志同道合引為好友,又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