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烈焰熊熊渺一粟(第1/6 頁)
自從郭家離開,李木棠正逐漸喪失她的五感;這似乎是一種疫病,使戚晉也與她一起病入膏肓。他們最先丟掉視覺,雀目或是重瞳一應成了擺設:山川河流、白天夜晚已經不屑一顧,連對方的面龐後來也用不著在乎。總是你抵著我,我貼著你,多半時間要闔了雙目纏綿到底;於是接著耳朵也聾了,除了血流、除了心跳,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音;鼻子要用來重重喘息,什麼花香雨腥通通便都沒空搭理;舌尖上又湧過太多滋味,任是山珍海味也再不值一提;他們沉入更盛大的歡喜,又如何記得肌膚上片刻戰慄?
那是段太過朦朧模糊的日子,李木棠甚至以為自己已成為某種存在,超脫了所謂天與地。她總是在笑,不知道在笑什麼;她有時候也哭,卻想不出有什麼委屈。對、期間有一次,這一次她記得很清楚:晉郎要去接杯水、或者拿碗藥、或者取件衣裳?總之起身放她離開。她一滑身跟著就留下地去,邁腿竟然走出兩步,其後才倒在他身上。就為此時,晉郎樂到三更半夜也睡不著。他翻個身,正好和她打個照面。她瞪著亮晶晶的杏仁眼,跟著就這麼面對面笑到天亮:
瞧這一雙濃眉,生得多可愛!他笑起來像是某種唱歌的鳥兒,又叫人心癢難耐!更別提那撲鼻異香,在髮梢上,在衣襟裡,就像藏了一片松海!他多半是個假人,要麼怎麼能連眼珠子都是甜的?幸好他此刻又伸手,她後脖頸根根汗毛正虛位以待呢!
好奇怪,有時候李木棠的五感就會這樣瞬間不藥而癒,甚至靈敏得過分!她的腦袋繼而就燒掉,常常要這麼一動不動傻上好幾個時辰。這時候戚晉抱著她,吻著她,看著她,或是挨著她,從頭到腳就只剩一個聲音:
他總在尖叫。
阿蠻怎麼這麼漂亮,阿蠻怎麼這麼香,光這兩個字怎麼就這麼悅耳,真想一口氣把她吃掉……天哪,她已經依偎在懷裡呢!暖得就像只小貓!想想,現在僅僅只是擁抱與接吻,就足夠他六神無主啦!等來日真正做了夫妻……
他想都不敢想,總要在這種時候逃出屋外、或是車外去透透氣。春日氣息正不知不覺地暖和,世間萬物竟像是受了他倆恩惠賞賜,也要爭先恐後喜氣洋洋打扮起來。天上地下,到處都是奔來躍去的自在。溪邊覓食的白頂溪鴝拍打著橘紅染墨的尾巴,赤紅羽毛的酒紅朱雀有時要從草叢跳上官道,藍歌鴝會閃著青金石的光芒撿低枝歌唱,紅翅綠鳩隱身在綠葉林里正啄食著山櫻桃;還有偶爾竄過的兔、一晃而過的野雞,小親事有的好奇跟過去,會在山間小徑發現狼的腳印,某座村莊困於野豬氾濫,親事府的小夥子們得以漫山遍野好好消遣了番精力;歇息時且低了頭,滿地鼠婦亂爬,蜈蚣緊著石縫竄,泥洞裡藏了一窩窩蠍子,足夠村裡後生抓來賣個好價錢,有田鼠飢不擇食啃壞了莊稼,不多時就要被烤了串兒。瞧瞧,緊跟著李木棠,戚晉也要受了神蹟長出雙千里眼、順風耳啦!
不止這漫山遍野的精靈,後來連那坊州刺史也跟著沾光,見面第一眼就顯出格外慈眉善目的溫柔來。戚晉說領兵出征時便受其關照,一應吃穿用度照料得格外仔細,堪堪軟化了眾軍別離思鄉之情。今日一見,狹目長眉、黑鬚薄唇,和畫中古來聖賢竟都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李木棠新得了一頭紅棕色小馬,聽話而溫順,當下也敢出馬車來騎著招搖過市,甚至還受了那刺史一禮,連浩浩蕩蕩鹵簿儀仗也頓覺與有榮焉。坊州宜君郡寬街大道,四面俱來不少百姓要看熱鬧。李木棠搓著馬兒赤色鬃毛,一顛一顛只顧瞧她走在一旁的情郎。於是好好的青天白日,她那一雙雀目卻又黯淡了,是看不見臨街一間又一間空置屋舍,瞧不見行人大同小異褪色縫補的衣袍。所以其後當有人驟然鑽出府役攔截,她自然不曾注意;撲來道中攔駕高呼的一聲救命,她初時也充耳不聞。
座下小紅馬,卻猝然受驚。
其後所有事情,都是從這一刻起開始一發不可收拾。榮王面色驟變,搖身將那位李姑娘一把攬過;合署衙役爭先上前,攔駕女子瞬間便被淹沒在暴雨般的棍棒。坊州刺史布方坐於馬上,才要去制止前頭,又得去提心後頭,兩相焦灼不得,挽韁鬆垮,倒是頭一個被甩下馬來。
“……住手!”
先於他厲聲怒喝的終究是榮王。布方趴在地底摔傷了腰,半晌只見府役腳步匆忙向此而來,道旁布鞋紛沓百姓各自逃開;引入眼簾隨即有血,攔駕女子最後有目光直直就落在他身上。那是一雙圓眼,沒有怨恨,沒有恐懼,冷淡淡、空蕩蕩,譬如一隻蝗蟲,一顆麥粒。布方隨即爬起,身形已有些不穩;衙役搜出所謂陳情書,隨即也不敢在自己手上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