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歧路難行月難明(第1/5 頁)
邊關的狼煙斷了,從陰山吹來的寒風裡火星也便息了。春日揚沙走塵,倒多了些牛羊糞便臭氣,燻得夏州抖擻精神就活過來啦。寧朔縣街頭巷尾的泥水早風乾,犄角旮旯的乞索戶們更消失不見;轟隆隆是陳年屋舍齊齊拆倒,嘁哩喀喳又有枯木荒草一應推平;州府的文吏們從早走到黑,造戶登記寫滿了三尺高的卷宗;衙役們其後就東西分散,支起大大小小數十家粥鋪從年尾忙到了年頭:官家這回是誇了海口,要給滿城流戶置辦家業,來幫忙的甭管是誰,還照應一日兩頓粥呢。四面八方,但聽得那打石頭的叮叮哐哐;打土牆的一連排喊起號子;上土的馱了揹簍穿行在金燦燦的日頭;砌大腳的撅著個屁股把汗水都掉在黃土地。曾經城東那些潑皮也成群地來,卻成日地嬉笑打鬧,也不管那牆拍得實不實,基築得穩不穩——老天,能有個頂蓋遮風避雨就行啦,沒兒沒女得誰要管那麼多!領頭的矮個子趙五一卻不幹,是這兒要踹一腳那兒要打一巴掌,背個手轉來轉去儼然一副青天大老爺巡查檢視的派場。兄弟幾個從前都是仰他的能耐活著,如今這第一間房自然該是給他趙五一住的。房子一天天竄起個兒,他這嘴角就一天地越咧越高。再喝十天的粥,屋子就該搭好啦!到時候要去偷只雞,再借碗酒,晚上蓋了衣服往自個屋裡一趟,再不發愁有人來趕有人來罵,日子可美翻咯!這麼得意洋洋地,趙五一轉了三間粥鋪,滿肚子湯湯水水快活得就差要爆出來。他打了嗝又去舔牙縫,眼角忽而就瞧見幾朵烏雲從遠處翻身子跳出來,當即沓步子就往回跑——
迎接他的是照面一鐵鍬。
從前搖尾乞憐的賤狗兒招呼都不打,就這麼換了模樣要做他的老大?“弟兄幾個蓋的房,跟你這賊小子什麼相干?滾遠去!少叫老子幾個看見,一頓好打!”
矮個子趙五一身手欠佳,腦袋卻靈光,當即“哇啊”大叫一聲,自己要往那土牆上撞個頭破血流,連滾帶爬就往一旁粥譜找官家說理去。那仨衙役見又是他,舉著湯勺就要一路追殺:“屁事不幹,每天還要偷五碗粥……臭矮驢子給爺爺滾回來!”
矮個子趙五一哭嘰尿嚎著好似真變成個驢子,一溜煙就跑出了城門啦。快要黃昏,這城門還是大敞著,隨你要出要進連路引也不驗了,城門關令靠了牆懶洋洋只管睡大覺,再清閒也沒有了。矮個子趙五一嫉妒得要罵娘,額頭上還流血呢,城外那麼多牧民——乾乾淨淨灰天白草地,哪兒見什麼牧民?就是有,錯身而過的,這一個個還倒要往城裡去!趙五一要問,人人都瞥他個白眼,身子一擰實在避之不及。趙五一鼻子裡就要冒煙,他的眼睛卻明亮,瞥見城門外貼著的那一紙公告啦。滿當當的字,他竟然識得幾個,說:什麼金號(多半是去年底京城裡來和縣太爺稱兄弟的那商人)和燕人做了交易,有牛、有羊(八千頭!)三月裡就免費送來(免費?不要錢?),之前被燕人欺負,丟了家底的牧戶都安心等著,現在都進城去幫工,有粥吃。要不去朔方幫工,也缺人。
趙五一這腦袋立刻就不痛了,小曲兒都哼起來了。寧朔這窮鄉僻壤,他還看不上哩!他要去州府!掙筆大錢!等燕人的賠償到了,也去挑只肥牛肥羊!或者也去做生意,和那什麼金號一起?做生意才發大財,想想那群京城的商人在順化煉了幾個月的鐵,這就有三千隻牛羊啦!他最好走個門路,跟著也吃香喝辣去!
趙五一打定了主意,一雙腿腳就有變成驢子精瘦有力的腿腳了。說上州府就上州府,一路就這麼走過去,至多嘬點草根就成。腦門頂上血液早凝了,單留下來個碗大的疤,難看得很,足夠朔方各家門庭若市的所在將他拒之門外。這朔方街道上呀,真不知有多少雙腿腳走過來,又有多少種口音響過去;十月初一那兵荒馬亂的情形是再也找不著啦。臨街店鋪的牌子新漆了,連幌子也用色彩鮮豔的新布重紮了——便是在春日的沙塵裡也瞧得真真的。趙五一混雜其中,難免就礙眼,東家攆西家趕地這麼逃了幾條街,最後這天寶客棧的夥計探頭看了又看,居然給他捧了碗麵出來。矮個子趙五一當即決定,這是他發跡的了。可詭異的是,他的這一決定卻反倒成了那善人夥計倒黴的:
眼瞧著就是正午,店裡頭一時忙了沒得歇。他得過了好些時候才能去二樓戊字客房找袁家姐姐,問一聲可有幫他將那張五十兩的銀票兌成銅錢取出來。小夥計畢竟年輕,能按住性子等到這商賈往來的時節再去兌錢實在很不容易,一想到此等大喜事心頭就刺撓,激得他想天上地下的喊,給那腦門帶疤的乞兒送了面不夠,其後還給滿堂的客官換了老闆不捨得用的好茶。照這樣下去,錢還沒拿到手裡,怕就能被他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