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除病驅翳鑑真金(第1/8 頁)
一病不起三月餘,連李木棠都嫌自己煩。光一個腿疼,就時常鬧得她渾身冷汗直嘔酸水,整個人又髒又臭活像漚了數月的爛泥;左腿再怎麼按摩照顧著還是萎縮成根稈子骨,她躺著坐著時總把重量壓在右腿上,後者就又腫得胖乎一壓一個坑,左右對照著更讓人看了噁心;高燒發作了幾次,五臟六腑都毀了個差不多,面色永遠蠟黃著,背上又起了皰疹,所幸沒有發展成背瘡一爛一個碗大的疤;吃飯自然是吃不得什麼,腸炎胃炎便都得了個遍,嘴裡面潰瘍老是不肯好,再加上當初被扇落了的一顆牙,實在不堪入目極了。總是治了腿來手又疼;吃下去一口藥又得吐上三口。得是有戚晉寸步不離陪她這般沒日沒夜硬捱著,等到小之出嫁,這人總算看著算是養了些精神氣了,她卻反倒更不是滋味:
不為別的,只因戚晉對她太好太好,無微不至地好,不厭其煩地好,把她從後腦勺操心到腳趾頭——三個多月,所有這般柔情脈脈都是對著這一灘肉,好像她只是個重病纏身的軀殼,並不是從前那個口齒伶俐的小丫鬟——她畢竟也說不得太多話,更沒有精神繼續出謀劃策去做什麼英雄。他們甚至不像一對才定情不久的戀人!哪有什麼欲拒還迎的情趣,更全不見面紅耳赤的拉扯,她這兩條腿一雙腳,連帶脊背、後腰,統統作為亟待修復的“爛肉”,早被他心急如焚地看了又看了。就剩胸前還算得神秘,但在如此情景下也實在無趣極了。她甚至開始抗拒再見到戚晉,總覺得這副身子是個拖累,自己作為情人更是不夠稱職。等戚晉不得不離開的時候,她卻一次比一次要焦慮不安。離開豐州那天更是就要把袖子絞爛!
戚晉大清早就離開,她左等右等等不到,想他或許要領右衛整軍返京,往後一路只怕再顧不得她,為此口乾舌燥;又想他或許是在和右衛時將軍及兵部朱侍郎往來交談,大家或許要一同啟程,指不準一會兒她都會親自見到那兩位官爺,為此更是呼吸不暢。文雀小題大做一溜煙就出門去通風報信,罪魁禍首沒一會兒風馳電掣就跑回來,帶來些好訊息:右衛及俘虜並歸時將軍統領,與朱侍郎一併慢行在後。他單獨與木棠一起今日動身,快些回長安將養著去。也實在是走得有些太快,她那一口氣尚來不及吐出來,就在朔方刺史府前又鬱結梗在胸前——孫固大擺儀仗親自迎接,戚晉不過簡單敷衍幾句,隨即卻返身當著眾人面將她抱下馬車,甚至一路就抱回人家正明堂的高床上去!
還有那兩封信……
所以她當然做了噩夢,還有驚起了高熱。半夜兩眼猛地一睜,忙不迭下床就要跑。文雀但聽得“咚”的好大一聲響,卻不聞痛呼慘叫。她也實在是看煩了這丫頭沒完沒了的戲碼,只在一旁翻了白眼又唉聲嘆氣。面前戚晉那一身黑衣卻照舊風一般捲過去——
而後第一次,震動響有雷霆。
去赴孫固的晚宴本已使他很不愉快,荊風還沒過多久就專程跑來,說長安城兩封家書,現今都落在阿蠻手裡。照舊惜字如金,神色清白無辜,好像不是在賊還捉賊似的。孫固上的酒是鄉野間自己釀造的米酒,浮一層綠蟻,入口綿軟無力,卻使人頭腦昏沉;席間獻舞的據說是自家奴婢,各個布衣荊釵,面容卻嬌嫩,腰肢更柔軟,平白使人眼花繚亂。於是戚晉再待不了太久,左右面子已經給足。對方卻偏在這尷尬時候叫停樂舞,不知從哪裡搬出四五尺高的案牘,又叫上四面八方好些書吏,一樣一樣,要將夏州近來大小事務給黜陟使稟報清楚——可是還記得後勤改道的舊仇?亦或要申明瞭自己在內亂中何其無辜?還是渾水摸魚,有所隱瞞?戚晉該是想仔細聽清他言下之意,綠蟻酒後勁逐漸泛上心頭,沒多時卻是如芒在背、如坐針氈。他想快些回去,好些話要說,好些怨氣要吐,關於長安、關於皇帝、關於母親、關於孫固……很多他想要置之不理的心緒如今一股腦都堵在喉頭,實在想問阿蠻發洩個痛快!
時值子夜,月高雲低。未值燭臺的正明堂內,顫顫巍巍縮著個喊不出聲的黑影。是磕了膝蓋,還是摔了腿?為何蜷成一團、一聲不吭,是壓著了傷口,還是胃腸又在作痛?小姑娘察覺是他,眼都來不及睜,氣都喘不勻,光從胸前攥了那皺巴巴信紙懟上他胸前:
“小公子……楊忻……沒了……”
這一句不夠,還有:“太后娘娘……更不好……”
甚至開始出餿主意,胡說八道:“我好著……要不你先騎平夷趕先頭回去……”
無怪乎他得扮一回嚴父,沉下臉痛心疾首斥責一句:“不懂事!”誰家可憐閨女登時愣住,那還等他一套套大道理往出來搬,是紅了雙眼只管把他發狠一推